□伍里川 小区群里有人问,“哪儿有修鞋子的?”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有些鞋子属于那种不想扔的,但不想扔的结果是,想找到修鞋子的不大容易。 “找哑巴夫妻啊,便宜,工好。”有人说。 看到有人和我一样保持着某种记忆,我会心一笑,看来他们还做着。 哑巴夫妻有一个修理铺,在小区两三公里之外。步行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我的旧房子,就在修理铺的斜对面。这里是一条老街,这里的人都喊他们哑巴夫妻。按照正式的称呼,似乎不该喊“哑巴”。但我知道人们喊“哑巴”时,是善意的。我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喜欢讨论谁最可怜,是聋哑人、瘸子,还是瞎子。答案有时是瞎子,有时是瘸子,有时是聋哑人。我们无数次地讨论这些,只是因为好奇。 盲人会算命,这在旧日乡村不稀奇。如今,盲人按摩店街上开了不少。但聋哑了还干活并且干出名气,哑巴夫妻是我见过的第一例。 当我换房换到现在的地方时,就远离了哑巴夫妻。这一晃就十多年了。 但只要生活里的某些难题一出现,我和老婆多会来一句:找哑巴啊。 哑巴夫妻能修很多东西。电瓶车、自行车,都能修,还可以配钥匙。铺子里堆着满满当当的各种器材,意味着他们能做很多活。如果说他们很有才华,似乎也不过分。 到了店铺,他们会给你一张旧报纸,找空白处写你要干什么。但现在的人笔头懒,写字少,不擅手书表达。表述不清的时候,哑巴夫妻会打手势咿咿呀呀地和你交流,直到搞清楚。看上去有点接头的意思。 柜台上的报纸上写满了字,落着无数家庭的小心事。 看不出来哑巴夫妻的主业是什么,他们修得最多的是鞋子。我在他那里修过几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修鞋子,修得仔细。如果是在鞋帮上扎线,绝不会留下令人难堪的线头。那些线似乎是某些可以掌握的脉络,被他们随心所欲。很多细节都能证明,哑巴夫妻的智商颇高。 很多生意人都住铺子里,但他们不住铺子里。听说他们很早就买了房。 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何时来的这里。我们也没有见过他们的亲戚朋友出现,但他们有娃。我每次见到那娃,那娃都在写作业。 那娃长得挺好,白白净净,像哑巴多一点。其实哑巴长得挺好看,他没事也喜欢甩一下头发。只不过他的头发蓬乱,又常被汗水“焊”住,甩起来没有“海飞丝男人”好看。 群里有人提问,“夫妻都是哑巴,孩子会说话吗?”我不忍心问这个。我认定那娃健健康康没毛病,但我平时确实没听见过那娃的声响。我跟自己“解释”的是,那娃忙作业,没时间和父母交流,何况哑巴夫妻太忙了。 搬到新家之后,我们请哑巴夫妻换过一回门锁。有一次,新换的锁出了点问题,就喊他们修。我到铺子里写了半天,也写不清楚。很多时候,文字表述是费力甚至是无力的。 “要不上门看看吧。”我写。 哑巴和老婆用手语无声地比划了一会,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派了老婆跟我车走。也就一瞬间,我发现了哑巴眼睛里的不安与不舍。 锁很快修好了。给她递过去水果,她推了。 我知道哑巴夫妻很喜欢吃水果。有一次在他们铺子换电动车的车胎,哑巴一个人在铺子里忙。半晌工夫,哑巴的老婆回来了,手上拎了一袋枇杷。枇杷很小,有点干。她仔细剥了皮,让给哑巴吃。 哑巴示意手脏,她就往他嘴里送。他推让不过,吃了。果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擦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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