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坚 夏天原本是扇子的世界,为了让人获得清凉,扇子最忙。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电扇,于是传统的扇子逐渐隐退;再后来,有了神奇的空调,居然可以让人在屋子里享受冬暖夏凉的幸福。于是,扇子也就远离了我们。 扇子被现代文明取代本是件好事,但也有惋惜的一面。这一面,倒不是说它实用的功能比电扇、空调强,而是旧时的扇子或许可称一道独特的风景。记得从前的夏夜,在我居住的小镇上,小街的弄堂口就有摇蒲扇纳凉的人,看着这种蒲扇就让人猜想,那可能是棕榈树的叶子穿编而成的,蒲扇的柄天然生成,与扇叶自然连成,用不着矫揉造作。倒是扇子的主人热心,生怕扇子寿命不长,用针线布头裹了边;主人又生怕丢了,在扇上写了名字再到煤油灯上薰一熏、抹一抹,名字就变成印章式的阴文烙在扇子上。那熏黑的一块又不沾手,这样的手艺实在高明,恐怕现在已经失传了。在故乡,摇这种“铭文”蒲扇的人多半是年长一些的人,至于年轻人,大都用现买的折扇,手一挥,哗啦一声,全然张开,很气派。小孩子趣味不同,家里扇子多了,这扇那扇怎么也不满意,结果还是用他自己摺的纸扇在大人面前显摆。纸扇虽小还蛮有灵气,可合可张,有了自己制造的纸扇子,那才叫自得其乐了呢。 这时候,老街上传来行街卖东西人的声音,这声音也和夏天的扇子一样诱惑人。“龙虎牌老牌仁丹、哥发牌十滴水要伐?甜橄榄、水果糖、蜜枣一角一包……”这声音熟悉,初听,你也许以为这段不太顺口的东西是胡诌。但是,当你看到一个头颈吊了两根背带,牵住一张小方桌般大盘子的人,扶持盘子一颠一拐地走过来,你看清盘子里的东西,也不再厌烦那懒洋洋的叫卖声了。因为那些东西虽然不高贵,可是好吃好用,全是寻常人家消夏的佳品。在这样的氛围里,常常有摇着扇子的人们,在街口、弄堂、昏黄的路灯下嚼着这些好吃的东西。我也摇着扇子,听大人海阔天空地讲山海经。听着听着,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躺在弄堂的石板上进入梦乡,直到天明才卷起席子回家。 扇子不算宝,它的出现也算不得是一大发明。但是看到蒲扇、折扇、羽毛扇、绢面扇、檀香扇等形形色色的扇子,你不会怀疑扇子也是文化。扇子不仅于本身的质地、制作的工艺及所蕴含的文化品质惹人喜爱,而且有了形、成了品的扇子,经文人墨客之手一变,又会得到艺术的升华。一柄扇面融合了精湛的诗、书、画的扇子,到了主人手里岂止日用,还是一件艺术珍品。读到“羽扇纶巾”,我们就立刻想到孙刘联合抗曹的赤壁之战;读到“轻罗小扇扑流萤”,我们可猜想这或许是庭院深深锁宫愁的故事;孔尚任一出《桃花扇》,把一部南明史说得一波三折。 想起小时候,也是夏夜的黄昏,天边的晚霞烧得通红,腋下挟着小蒲扇,搬上小凳子,带了草席,唱着“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有人问我借,要过八月中”的儿歌,走上临河的木桥。我们在桥面上洒过水,铺上草席,蒲扇“吧嗒、吧嗒”的声响,像是要振动天上的星星,这样的声音一直延续到秋凉。其间,田螺姑娘、神龙怪兽、狐精怪魅、落难公子中状元的故事一一从挑水阿公口里汩汩流出。在老木桥上纳凉讲故事的挑水阿公也摇扇,他摇的扇是黑骨、黑纸、烫金的,扇面上画了天竺。阿公摇扇说事,不紧不慢,俨然是文绉绉的说书先生派头,就这样把炎热的夏天给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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