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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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0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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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小人书的小画匠
——追忆贺友直先生

    □竺惠明

    贺友直先生去世后的这五、六年中,每逢瓜果收获的夏秋季节,我总是觉得他还是在家乡的田野屋舍间行走着、观察着……

    我的那位镇海老友,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优秀继承人的王惠甫先生,有次跟我提起好多年前与贺友直、华三川等画家一起在北仑采摘“布日豆”(一种皮壳酡红色、蔓延在农家篱笆墙上的扁豆)过老酒的趣事。他回忆说,贺友直一边摘,一边不停夸家乡的“地作货”(宁波老话,指地里种的蔬菜瓜果)嫩得来“带活灵”(宁波老话,指新鲜、水灵),上海小菜场里哪能买得到呀。以至中午在姓王朋友家喝酒时,把“布日豆”连皮带豆一起下酒吃了。一张脸连同光脑门顿时醉醺成“布日豆”似的酡红色。

    贺友直喜欢喝的,就是老辈的宁波镇海人聊天时讲的“老酒咪咪”的那种糯米酿制的黄酒。

    贺老生前多次来镇海给家乡的书画爱好者作美术讲座或上课,其间我也听到过他的一番“酒话”:我呢,15元打斤黄酒来喝喝,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几千几万元一瓶的高级酒,通通骗不走我口袋里的铜钿银子,哈哈!说完,得意地摇晃着他很有特色的脑瓜。

    他的那张印在他各种画集前页的自画像,我最喜欢看:一颗睿智饱满的光脑门,镜片下透着一双犀利的仿佛能把人看透的眼睛。

    记得二十几年前的那次镇海菊展,他是穿着一件夹克衫来少年宫作美术讲座的。结束后,邵忠伟老师请他在册页上画他的自画像,我凑在一旁赶紧看。只见他拿起毛笔,寥寥几笔粗细墨线,就把他自个给勾勒得神态毕现。嗬,这才是被连环业界称之为贺家独门绝活的贺家线条的真功夫!

    在陪他去菊展的路上,我趁机问贺老师,您画《山乡巨变》时,在湖南山乡泡了多长时间?平时很随和的他,这时立马翻下了脸,显得很不开心。我立即意识到我用错了词,连忙向他解释这是深入生活的意思,他这才显得高兴起来。那天的秋阳很灿烂,我们一起在机器人的菊花造型景点合了影,他离开时还指指那机器人诙谐地说,你再聪明,也画不出我的连环画线条来。

    著名画家华君武说过:从贺友直的线条中,就能感受到他对人民对事物的关爱和寄情。

    贺友直对家乡人民的情与爱,我们在他小时候给乡亲画“端午老虎”中就可见端倪。乡亲们则以自家裹的香糯粽子,带给五岁就丧娘亲的小友直过节的温暖。

    贺友直没有辜负父老乡亲的心意与期望,终于成就了连环画业界的王者风范。单他在全国连环画评奖中荣获一、二、三等奖的作品,就有《山乡巨变》《十五贯》《白光》《朝阳沟》《小二黑结婚》等十部之多。

    在讲座中,当有人称他为大师时,他总是谦逊地说,什么大师,只是个喜欢画小人书的小画匠而已。要说我有点会“做戏”的能耐,那还差不多。不过,我的戏是从生活中学来、看来的。

    说到“做戏”,他就神采飞扬起来,“你要画好农民,就要从这户人家早上爬起来‘咿呀’开口说话开始,一直观察到全家老小脱衣服‘噗’一口吹火灭灯为止。扫地、喂猪、挑水、烧灶的动作神态都要看到脑子里去。”贺老接着耸耸肩又说,譬如,挑担子的扁担搁在肩上的哪个部位就得弄清爽,还要自己亲自去挑过……

    当时坐在下面的我,听了贺老的这番活色生香的话,联想起当今的有些画者,拿只相机弄几张照片来贪方便,说穿了就是好快点赚钞票。用贺老的话来说:这样出来的画真是不值铜钿(宁波老话,意思是格调低)。

    几年前我听一位收藏界的朋友说过,有一做书画生意的人得知北仑某收藏家家里有一幅贺友直的画,想以几千元的价格去求购。然而,贺友直宁愿自己挤在戏称为“四室一厅”的斗室里画画,喝他喜欢的老酒,把住只送不卖的这道坎。他将他毕生创作的连环画底稿都捐赠给了家乡和上海美术馆。

    前不久,上海的一位与我一样的贺老粉丝给我微信传来一幅我过去没见过的贺友直自画像。不过这次贺老把自己装在了一只酒酲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在镜片下似乎在转。画上题:我是俗人作图自嘲。庚寅,白露后,时年八十又九。画的左下角盖有“永未毕业”的印章。

    把自己说成“永未毕业”的他,就在这一年获得了中国美术家协会颁发的最高奖:终生成就奖。

    也就在那年初冬,贺友直应镇海书画院之邀再次前来讲课,讲座后,贺老又应书画院的邀请,兴致勃勃地即兴当场画了一幅《种瓜得瓜》图:一个老农民,坐在一大堆硕大的南瓜中间,手里握着一杆旱烟,笑眯眯悠然自得的样子。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句古老的中国传统老话,不就是中华优秀文化,以及眼前这位自嘲俗人又喜欢喝点老酒的连环画家的大智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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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