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穗 记得早年的家乡,还保持着一种历代传承的古老生活方式。每年一到地里收萝卜的季节,不少人家便会借着其大量上市、质优价廉之际,将之晒腌成萝卜干。 作为一种各地皆有的腌制品,萝卜干的做法很多,选料各异。在我家,外婆一般会用那种拳头大小、皮薄光滑的红皮白心萝卜。这种萝卜,在江南的沃土上,经雨水滋养、阳光普照,于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憧憬梦想的同时,也日渐显现出让人心动的水灵。于我儿时的印象中,外婆打量它们的眼神,就如同初冬的太阳一样,温暖而明亮。 吾乡的红萝卜略带辣味,并不宜生吃,也不适合凉拌或煮汤,却是腌制萝卜干的好原料。腌制工作开始之前,外婆先选定称心的萝卜,摘掉叶子,洗净泥土,削去根须,再用刀沿中心切成几瓣,状如剥开的桔子,确保每一瓣都带着皮。之后,铺到缸里撒上盐,腌制一天。待萝卜出了水,捞出摊到事先备好的竹匾上,置于阳光下,任盐分缓缓渗入,水分慢慢蒸发。 每年晾晒萝卜干的时节,乡间的巷弄边、小院中、窗台上,凡是有日头、能放东西之处,都摆满了大大小小铺满萝卜片的竹匾、竹垫、簸箕,甚至床单。远远望去,真是一幅别样的乡土风景画。 通常经三个连续晴日后,萝卜片因水分被蒸发,逐渐变得扭曲萎缩、色泽暗黄起来。虽说原本水润润的模样已不复存在,却努力地向空气中散发着丝丝略带酸味的清香。 等它们晒到约四五成干时,腌制工作正式开始。那晒得半干的萝卜片,外婆用手将之使劲揉搓至软后,一层萝卜片、一层盐,如此往复,层层叠入大口瓮中。为了促使食盐融化,外婆还会浇入适量煮过的酱油,并按本乡口味撒下白糖,拌以五香粉增味后,压实上盖,用湿泥涂封。装满了萝卜片的瓮,便被转移到墙脚处了。 通常在腌萝卜干的过程中,外婆会在中途进行一次倒缸。即手握一双长筷,在瓮里翻腾一番。这时若仔细察看,便能发现里面的萝卜片的颜色正慢慢由浅咖变成深棕色,并隐隐闻得一股酱香气。 耐心等上半个月后,瓮里的萝卜干已成。开封那刻,阵阵扑鼻浓郁的香气,即使在隔壁房间都能嗅到。 先拿片尝尝,“嘎吱嘎吱”嚼在嘴里。毫不夸张地说,鲜有哪道菜能有萝卜干那般劲道。该种柔软而又富韧性的爽脆口感极具诱惑力,会令牙齿不自觉地做咀嚼运动。加之来自土地、雨露、阳光、风的温柔,杂糅交融以竹匾的香、食盐的咸、白糖的甜、萝卜的鲜,那份别致的风味实在上口。 然不管记忆里的萝卜干是多么的有滋有味,它终究是贫穷年代的产物。在饮食丰富、鸡鸭鱼肉在餐桌上占据半壁江山的当今,日常生活中已鲜见其踪影。即便偶尔出现,也多在膏粱厚味的宴席上。正当吃多了油腻食物时,一碟浇了麻油、装在瓷碟里宛若工艺品的萝卜干,便陡然有了用武之地。 而就在味蕾被萝卜干错落有致的香甜脆嫩击中、缓缓复苏间,心头泛滥起的,恰是当年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边,就着一碟萝卜干吃着泡饭,落日余晖斜斜地映射进来透着琥珀光泽的旧时影像。每每念及这种让人无法忘却的岁月时光,眼睛里都是暖暖的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