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只要能拿着剪刀挑荠菜了，就知道——春，已不远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时兴赶集，起个大早到城里或买或卖。小孩儿要吃菜，不用买，挎个竹篮带把剪刀出门就可，马兰、地葱、艾草……只要春一萌动，土地便哗啦啦地豁开口子，什么都有。

    过年前，天气将暖未暖，挑个太阳很亮的天儿，拿上剪子挎着篮子去田里晃悠吧。稻草根子经了一整个冬，露出颓败的黄褐，蔫儿吧唧要烂在水田里。有鸟呼啦啦地掠过，啄食着残存的谷粒儿。风不大，但镰刀一样割得人脸上生疼，没多久，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可一想到荠菜的香，这点冷算什么呢？田埂上是另一番葱郁，贴着地面的草们东一丛西一簇长了出来，长长的一溜绿横亘在广袤的黑褐中，像小姑娘头上飘着的绿丝带，柔软轻细，一蹦一跳荡漾在冬末春初的日光里。这样的田埂上，要细细瞧，才能发现荠菜！

    刚长出不久的荠菜嫩绿的，叶梗呈发散状一条条匍匐着，紧贴住地面，像人动了情，一口一口深深闻着土地的体香，在春离开前，把春深深吸吮进心窝里。渐渐地，荠菜便有了心事，中间的嫩叶迟迟不愿张开，透着淡淡的紫，矮矮地、俏生生地立着。只需找到一颗荠菜，蹲着有半天可挑，荠菜一株挨一株长，密集处甚至一群叠一群，“市面”纷扰喧闹。农村人挑荠菜有讲究，一个剪子对着根下去，戳进软软的黑土里，咔嚓一下简单干脆，再抖抖土，没多久，荠菜就盛满了篮。无需铆足劲儿比比谁挑得又快又多，结果不重要，有一点被默许地传了下来——绝不在同个地方把荠菜挑光，靠山吃山靠田吃田，老天爷给的，哪能不善待？！农村人质朴的生活经验中，含着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智慧。开春三四月，荠菜中间开出白白的小花，不多时就结籽儿了，薄薄一片顶在长梗上摇头晃脑。没多久，籽儿都下到土里去了，这是荠菜长成堆的原因。

    现代人聪明，瞅准时间抓把籽儿一撒，来年的荠菜随你怎么吃——裹春卷、炒年糕、炒笋丝……更有甚者，往大棚里撒籽儿，十月左右，荠菜一茬儿一茬儿地收，挑到城里，行情俏。

    如今，鲜有挑荠菜的时间和心情，连走上田埂沾一脚湿土也成了奢侈。老家人记着我从小爱这口吃食，每逢春节前，买了面皮，把冬笋、香干和荠菜一起炒了包春卷。我住高楼，不入厨房，四肢五官皆退化，但每次有荠菜，只需动动鼻子，就可知是大棚里的还是来自记忆中那广袤的田野的。过年回老家，大清早，堂姐夫顶着霜雪去田里挑荠菜，看我大呼小叫拿起刚从油锅里捞出的春卷，嘶哈嘶哈叫着狂吃，他们看得欢喜，炸了一盆又一盆。

    春卷是江浙一带春节前后的时令佳品，又叫春饼、薄饼，皮薄酥脆，蘸醋吃更香。如今只要愿意，不分时令和地点，都能吃到。令人咋舌的是，居然衍生出海鲜春卷、香草鱼春卷、意面春卷……相比，我更愿吃只包着荠菜冬笋的。

    来，一起包春卷，卷住荠菜，也把整个春卷入面皮中，一口咬下，让身心和春的细碎美好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