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

    一直觉得荸荠的登场是一件优雅的事情。

    小时候，冬天暖暖的阳光下，来老家探亲的上海阿娘，右手握着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左手翘着兰花指，捏着一粒算盘珠子一样赭红色的荸荠。水果刀轻轻一旋，荸荠脐落下，再把荸荠掉过头来轻轻一旋，荸荠蒂也滚落，最后水果刀贴着荸荠肉绕一圈，一条长长的一面红色一面白色的荸荠皮就削了下来，盘子里赫然出现一颗洁白如玉的荸荠，让人垂涎欲滴，却又舍不得吃。

    若论“出身”，荸荠其实是一个 “土妞”。从夏季荸荠田里矗立的一根根翠绿细长似小葱一样的荸荠茎开始，我们的眼睛就开始不停地瞄向那片荸荠田，看它细细的花穗在风中绽放。直到秋风乍起，荸荠茎萎黄伏地，跟我一样早已跃跃欲试的小伙伴们，会组成一个偷挖小团。用一把小铁锹，在荸荠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掀开被荸荠茎覆盖的泥土，挖出里面被泥土紧紧包裹着的荸荠：扁圆的小身子，几瓣尖尖嫩嫩的小芽，像一个俏皮羞涩的小妞，宛然可喜。从此，潘多拉的魔盒打开，荸荠田就像一块酝酿了半年之久的魔法田，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掏出大珠小珠。那确实是我们童年清贫生活中弥足珍贵的宝库。温暖的午后，洗好的荸荠放在一个大脸盆里，一个个暗红发亮，顿时让我们有了一种少有的富足。晒着太阳啃荸荠，鲜嫩、多汁、甜美、清香，那感觉美好得无与伦比。荸荠削皮后那洁白晶莹的样子、细腻爽滑的口感，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令人口齿生津。

    我小时候分不清它到底是水果还是蔬菜。直到那一次，上海阿娘优雅地坐在太阳底下，翘着兰花指削出了一盘荸荠，再把荸荠在精美的盘子里垒成一座“宝塔”，然后淋上淡黄色香喷喷的蜂蜜橙汁，被端上了招待新娘子的宴席。那一刻，我无比确信：无论它是水果还是蔬菜，它看上去就是那么优雅。

    所以，当我成年以后，特别是成为母亲以后，我总喜欢把荸荠搭配在各种时令肉蔬中。荸荠丁清脆香甜的口感和晶莹剔透的质感能使肉片更鲜美，能让虾仁更滑嫩，也能让青豆胡萝卜等各种颜色的蔬菜焕发出异常的鲜香和生机，它在一盘小菜的色、香、味中释放了全部的优雅。记得小时候吃得最多的是祖母做的“菜卤烤荸荠”，据说那是荸荠最古老而经典的吃法。那时候家里还种有另一种叫“茨菇”的东西，跟荸荠一样，也是长在地下，也是在冬天从泥底下挖出来。把这两样食物一起放进大灶锅里用咸菜卤烤煮，那迷人的香气能悠悠地飘出厨房，氤氲着整个堂屋，咸香中带着荸荠的清甜，带着茨菇的浓郁。黑色的荸荠翘着一个个“冲天辫”，黄白色的茨菇翘着一根根的“长尾巴”，摆放在盘子里相映成趣，煞是好看，荸荠脆脆嫩嫩，茨菇粉粉糯糯，老少皆宜，回味无穷。

    吃荸荠，享受它的美味，回味旧时的富足和快乐，感受清贫日子里的优雅，或许，这些都是我喜欢荸荠的理由吧。人间烟火，它总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