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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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23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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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枯萎的文竹

    □孙武军

    那盆枯萎的文竹,曾是父亲的珍爱之物。父亲把它从小养大,花盆搁在书橱顶上,父亲用剃下的须茬给它施肥,经常仰个头拿喷壶给它绿雾状的叶子喷水。它纤细的枝叶,长长地从天花板下的这一头一直爬到那一头。父亲在墙上钉了钉子,用细绳把文竹的枝蔓固定住。房间里晒不到太阳,文竹却活得很好,活了十多年,枝繁叶茂。

    如今,这盆文竹枯萎了。也许是感念父亲的好,它死了也保持着文竹的秀气,枝蔓和纤叶虽早已从清绿变成了枯黄,但它黄得纤美,叶子居然一点不掉,像细细的黄色晨雾一样。

    三年前春节,每天骑电瓶车到处游逛的父亲,突然双腿无力。医院检查是小脑萎缩,控制双腿肌肉的神经有问题,导致行走困难。父亲马上进了康复医院,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是老年病,不可逆转,只求病情发展慢一些。康复医院住了将近一年,病情没有好转,也没有明显的恶化。每天可以走个二三十步,不用拐杖也可以走,只是身边要跟着人,以防他突然腿无力摔倒。开始他一脸沮丧,甚至诧异,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他对我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父亲离休后,头些年还在家里练练书法,后来就每天往外跑,除了吃饭睡觉不着家。开始是骑自行车,后来脚劲不够了,就改骑电瓶车,逛街、逛公园,还到乡下他年轻时的部队驻地去访旧。我过年回家,他还骑车来接。他说,这世上他最喜欢的有两个,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电瓶车。他只要一骑上电瓶车,小风吹在脸上,心里就美滋滋的。这么大年纪每天骑电瓶车危险,我和弟、妹也怕。但是劝他根本不听,总说骑得很慢没事。与他莫大的快乐相比,骑车的危险也只能搁置了。这下,他再也骑不了电瓶车了——他的阳光灿烂的美好日子、他春风拂面的幸福时刻,真的结束了。我只能强笑着劝解说,你又不是神仙,哪能永远不老。已经很好了,电瓶车一直骑到92岁。

    住院时,母亲一直在医院陪护,弟弟妹妹时常去送个菜。出院后,家里去不了,那是三楼,没电梯,爬不上了,只能“寄人篱下”,住进了有电梯的弟弟家里。爸刚进医院时,弟弟或妹妹还偶尔去老房子给文竹浇水。还有我去看望父亲,住在老房子里,也给这文竹浇过水。开始父亲还叮嘱我们给文竹浇水,后来时间一长,老房子也长期无人去,文竹失水枯萎了。而父亲也似乎忘记了它,几乎不说话了,再也没提过文竹。

    我这次去看望父亲,又住进老房子。看着这盆枯萎的文竹,看着父亲在这家里的一切,他的床和垫被、他洗脚的木桶、他的写字台、他的台灯、他的坐椅、他和孙子下的象棋……相框里是1956年他英俊的炮兵中尉的照片,还有一张照片,是1956年11月3 日,这个年轻的炮兵中尉和一位18岁的漂亮姑娘的订婚纪念照。这位姑娘,就是我母亲。这个家,他住了三十年了,就这么人去房空,散了,再也不能恢复了。这株枯黄的文竹,象征着一个家的结束,再也不能恢复绿意了。

    父亲年轻时当兵打仗,几次死里逃生。时间早已眷顾他很多,想必这株枯萎的文竹,不会责怪他的无力照顾。这株文竹,好好地陪伴了他十几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它没有什么遗憾,死了,才这么秀气、这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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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