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五月份,因为我的第二本散文集《世间的小儿女》出版,不少媒体来我家拍视频,做采访。其中有个拍摄团队来自本市,一行五六个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大家各司其职,默契合作。 午后,拍摄告一段落,摄影师和灯光师跑到屋檐下一边抽烟,一边小声地交谈。他们讲的是普通话,虽然很标准,但听听口音,应该都来自外省。 我打探了一番,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灯光师的故乡是广东,摄影师的老家在甘肃。从他们的聊天中,我知道摄影师甘肃老家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从浙江某大学毕业后,在这里找了工作,成了家。选择浙江安家,主要是因为他的妻子,他们相识于大学校园里,谈了几年的恋爱,彼此情投意合,决意步入婚姻的殿堂。可因为妻子是独生女,丈人丈母娘坚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去别处落脚。他们明确表态,女婿是外地人无妨,只要人品可靠,也愿意留在他们身边生活,一切不是问题。 婚礼的一应事务他没费什么心,全是丈人丈母娘出面打理的。婚房算是双方共同购置的,丈人丈母娘出了首付,小夫妻俩还房贷。房子面积不小,一百多平方米,丈人丈母娘一个房间,他们一个房间,还有一个房间留给未来的孩子。 两个年轻的男孩七七八八地聊了好一会儿,灯光师大概还漂着、单着,有点向往摄影师安稳的小日子,他笑嘻嘻地问摄影师,你和丈人丈母住一起,感觉不错吧。 还好吧。烧烧煮煮洗洗涮涮的都不用我们操心,一下班就有人笑脸盈盈地开门,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挺温馨的。不过——摄影师顿了顿,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有一点让我特别不舒服,就是我丈母娘每天晚上都要亲手削一个苹果,再亲自监督我一口一口地吃完。她认为苹果富含维生素,营养价值高,有利身心健康。我不吃,她不答应。 灯光师有些不解地问:丈母娘这么关心你,挺好啊~ 好是好,我知道她为我好。摄影师苦笑着说,可我真心不爱吃苹果。老家那里出产苹果,小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其它消闲的零食,大人们总拿苹果哄孩子,吃得我够够的,一看见苹果,条件反射般泛酸水。我不止一次地发誓,余生永远不要和苹果有关系。可人算不如天算,绕开了自家的苹果,还是逃不开丈母娘家的苹果。不吃吧,愧对丈母娘的苦心,有不知好歹之嫌。吃吧,我味同嚼蜡,无比勉强。唉~ 摄影师的那一声“唉”余音袅袅,像千言万语,又像什么都没有。 甲之糖水,乙之苦茶。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各人有各人的度量,每个人心里欢畅的那根筋儿都不处于同一条线上。在被善良束缚的世界里,很多情感是没办法厘清的。由某些小事蒸腾出来的云啊雾啊雨啊,往往能把陷在其中的人摆弄得不知所措。 人的烦恼,一半以上都来自于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不由分说的爱,与其说是无怨无悔的付出,不如说是不动声色的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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