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军 天光好,午饭后我要出去走走。主要是晒太阳、补钙。退休第二年的一个雨天,走在街上脚底一滑,右膝敲在地上,粉碎性骨折。就是老年人骨质疏松了。 走在外面,小区的空地上、小区外的道路上、江边散步道和旁边的草坪上,总是有香烟头,以及塑料袋、餐巾纸、矿泉水瓶等等垃圾,看着心里难受。尤其是烟头。对于烟头的执念,曾让我为它写过一首诗:“一个香烟头在永无停息地跳舞/焦黄的,病态的香烟头/好像从某种肌体上脱落的肉瘤……”不知为什么,在所有的垃圾中,烟头最刺目,最让我在意。也许是因为它与人的亲密关系。 于是,我就捡烟头。先是用一张餐巾纸垫着手指去捡,也戴上吃小龙虾的那种一次性塑料手套去捡,后来发现,用一双一次性的竹筷去捡最佳,一夹一个准,卫生又快捷。 好天几乎是每天一趟捡烟头,当然也捡其他垃圾。捡多了,就有人注意了。一天在江边散步道上捡,捡过一位在用锚钩瞎扎扎鱼的人丢下的烟头,又捡过一位抛竿钓鱼的人扔的烟头。抛竿的在看我弯腰捡烟头,那个瞎扎的就中气十足对他大声地说:“他捡香烟蒂头有钞票的!钞票蛮多的!否则他会捡啊!”看抛竿的怀疑地盯着我,我笑着说:“白白相捡捡,没有钞票的。”话一出口,我立马就后悔了,完全多余,根本不用解释。他丢烟头,我捡烟头,如此而已,夫复何言? 我捡烟头,完全是自私的、利己的,根本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当然也丝毫没想“保护环境,从我做起”、“宁波是我家,清洁靠大家”之类的大道理,更不要说学雷锋为人民服务这样神圣崇高的事业了。我捡烟头等垃圾,纯粹是因为它们让我不舒服,让我心里难受。它们伤害了我,为了让自己舒服,我必须要报仇,要不惜代价去把它们“置之死地而后快”。垃圾的死地,就是垃圾桶。 见我捡烟头,也常有人对我说:你人好足了,你是好人啊,都像你这样就好了。面对这样的夸赞,我完全无感,耳朵一点没有感到愉悦。我觉得我捡烟头,哪怕是一辈子捡烟头,也微不足道,与做好人无关,达不到那样的层次。我捡烟头就跟玩一样,有捡没捡。我前脚捡掉,就有人后脚扔下。我只捡我家周围,稍远点的街道店面前烟头遍地,我就不捡。说不定哪天突然厌倦了,哪儿也不去捡了。我知道,愚公挖山,尚可挖尽,我捡烟头,断断是捡不尽的。所以我捡烟头,抱着类似自娱自乐的心态。何况捡烟头,还可以给自己出去散步晒太阳加一点动力。光是走路,或是站着晒太阳,太寡淡,缺少一点趣味;捡烟头,头颅如雷达旋转,目光似电磁扫描,烟头闪烁着特有的光泽,黄色,棕色,红色,绿色,蓝色,白色,捡了一个又一个,如同一种孩子的寻宝游戏。让人讨厌无比的烟头,竟然变得像珍贵而可爱的宝石一般。烟头是无辜的,是被人无情抛弃的,且扔错了地方。一个一个找到它们,一个一个捡起来,让它们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想必烟头们也会长长地舒一口气。要说做好事,我只是为烟头做了一点好事。 捡烟头是在公共场所,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扔烟头者的注视之下。这对自己的心理是一个考验。要做到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心无旁骛、宠辱皆忘、直入无人之境,这也是一种修炼,类似于成仙的最高境界——白日飞升。 唐代有两位僧人来到赵州观音院,向从谂禅师请教如何是禅。师问其中的一个:“你以前到过这里吗?”那人回答:“曾经到过。”师说:“吃茶去!”师又问另一个僧人,这人说:“不曾到过。”师说:“吃茶去!”院主就好奇地问:“为什么曾到的也说吃茶去,不曾到的也说吃茶去?”师叫院主的名字,院主应了一声,师说:“吃茶去!”这个公案是非常有名的,说到了“禅茶一味”。如果,现在有人问我:“如何是禅?”我会说:“捡烟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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