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妻子扫地的时候,在我的书房扫出一层头发。她戏谑:“你的头发新陈代谢够快的,每天都扫一层。”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下忽然惶惑起来,我的头发落的多、生的少,早就无法维持“收支平衡”了,发量已越来越少。 作为一个男人,我从未有过外貌焦虑。只是这越来越少的发量,让我体察出时光和岁月的况味,所以难免对着落发唏嘘。我总有种奇怪的想法,就是把落到地上的头发捏在手里细细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如同秋天的时候,我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看到落叶纷飞、黄叶满地,我也总想数一数落叶的数量。我觉得那样数的话,能数出时间流逝的感觉。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不知不觉间,“老”这个字眼就“提上日程”了。 记得年轻时,我的发量多得惊人。头发根根竖立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宣示着青春的精力和活力。那时我的母亲总是忧心地说:“老话说,贵人不带重发,你怎么这么多头发哟!”母亲仿佛在为我的命运担忧,可我不信那一套,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命运。事实证明,我并非什么“贵人”。即使如今我的头发落得稀疏,依旧是个凡人,而且凡得不能再凡。并且我也彻底明白,人有时候很难改变什么,所以到了40岁我便不再有太多人生困惑了。可是就这样过了10年之后,我开始为自己的发量困惑。 在我看来,头顶上有浓密的头发,才有了与岁月抗衡的力量。我想起杜甫的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白头发越搔越短,连发簪都别不住了。再加上诗歌前面“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铺垫,觉得这首《春望》无限悲凉,每每读到这里,我都觉得杜甫营造的不是春天而是深秋的氛围。如今我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我等凡人也不曾有杜甫的家国之忧,我从诗中读出的是无奈老去的苍凉与哀愁。以我的发量,如果在古代,也要“不胜簪”了。 随着发量的减少,我明显感觉到记忆力和精力的衰退。身体还时不时出些小状况,如同一脚迈进了一个叫做“多事之秋”的门槛,从此再也回不去了。每天落地的头发,用最轻飘飘的方式,一针见血地提醒我:生命到了下半程。时光的流逝中,我们对自己的身体发肤,越来越无能为力。 头发是年华的丛林,发量的减少意味着年华老去。仿佛被肆意砍伐过的林子,断木横陈,一片狼藉,再也没有往日的生机。有人对我说:“你就是写作闹的,写作烧脑,头发就落得多!”可是,我们单位的老乔并不写作,他跟我同龄,头发落得更厉害,肉眼可见地秃顶了。有意思的是,老乔总是在他秃秃的头顶上面“摆”上三缕头发。当然,这三缕头发几乎是从后脑勺上转移过来的。老乔的这个造型,很像《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别人调侃他:“老乔,你别弄三缕头发在头顶上了,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这样一来,别人的注意力更专注于你头顶了。还不如露出锃光瓦亮的头顶,显得咱‘聪明的头顶不长毛’!”老乔呵呵地笑着,依旧用心地摆弄他的“三毛”。 我很理解老乔的心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衰老作战,像个战斗着的堂吉诃德。我们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与岁月交战,虽然最终都将是无奈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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