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珍 极喜欢槐树,准确一点,是喜欢它那一到季节,就开得汪洋恣肆的花。 工作第一年,在城郊一所中学教书,平时住校,周末回家。郊区公交不便,就骑车。走公路当然也可,但喧嚣绕远,不如走乡村人家门前的土路来得有趣。 途中有个“槐树村”,不知是不是村边多槐树的缘故。村子傍河,河堤外就是村民高低错落的瓦房。骑行村边,一年四季总能遇到些热闹事儿:哪家嫁女儿娶媳妇啦,哪家添丁办满月酒啦,哪家盖新房上梁啦……偶尔也会遇到父亲教训淘气的儿子,老子抓着秃头的扫把猛追,儿子沿河堤撒开脚丫子飞跑。 路人看那盛怒的父亲,未免为那孩子担忧。不过这担忧往往是多余的,因为父亲常常是追出数十步,就被邻居拦下了,递上一支烟,聊聊这熊孩子犯下的过错,聊聊这该死的闷热天气,聊着聊着就转移到庄稼活计上去了,教训儿子的事,大抵会不了了之。这种事情,农家孩子小时候经历得多了。 但这一切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我最喜欢的,却是沿堤的许多株槐树。它们大多有着粗壮嶙峋的枝干,生着密密匝匝的叶子,洒下满坡满地的浓阴。天晴的日子,沿堤骑行,头顶亭亭如盖,地上光影摇曳,很是悠闲惬意。我周六下午骑行20多里路回家,一路上经过四五座村庄,槐树村无疑是最惬意的一程,经过这儿,无端让人想起董永跟七仙女的故事,那一路,就催生出无限旖旎的幻想来。 这些槐树平时尚不大起眼,但一到四五月间,便如约好一般,所有槐树都在一夜间捧出了沉甸甸的花穗,然后在一场细雨中,绽开无数雪白的花朵。那种像极了紫藤萝外形的花,有着浓烈的甜香,吸引得无数蜜蜂嘤嘤嗡嗡,流连花间。此时到养蜂人那里买蜜,他一定会强调,这可是上等的槐花蜜哟。闻一闻,果真带着浓郁的槐花甜香味儿! 又记起故乡老屋门前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来。儿时的欢乐时光大多与它相关:女孩子们扮过家家时,把它当作“老槐树精”叩拜;男孩子们爬上树,把它的歪脖子当躺椅,在上面睡午觉;有时候捉迷藏,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干脆就躲在它那宽扁的树干后面,也让同伴好一顿找……五月上旬,槐花飘香的日子到了,趁花半开未开,我跟妹妹又拿了长长的竹竿、大大的筲箕,打槐花去。打下的槐花,拣择干净,让奶奶和了面做槐花饼吃。 有一年花期,雨水特别多,满树的槐花吸饱了水,沉甸甸的低垂下来,给过往行人带来不便。孩子们呢,则欢喜极了,甚至故意钻到树下,用嘴巴去咬花,嘬食花蜜。后来干脆就拿手帮忙,连撸带折,一两天后,满树就只剩高处零星的花穗了。没有了繁花装饰的槐树,怎么看都如丢了宝贝般垂头丧气。 不久,老槐树莫名地倒了,大概脖子歪得太久,也累了。父亲说是雨水太多,土基泡软了,承不住它的枝干;母亲则说它是老了,在给小槐树们腾空间呢,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它是被折去太多枝条,伤了元气。好在它的身边,那些积年累月的种子长成的大大小小的槐树,照样枝繁叶茂,一到时节,沉甸甸的槐花依然缀满枝头,惹人流连。 成家之后,工作几经辗转,槐树、槐花也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终于看不到它的踪迹了。前一段时间到奉化藤头村玩,午间觅食,看到一农家菜馆,几张简易的餐桌放在大树阴凉处,菜肴也都是家常的,是乡野也是童年的味道。饭间,总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甜香萦绕鼻尖,抬眼竟是久违的槐花,一时惊喜不已,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眼前这餐馆的主人,怕也是深知槐花的吧,否则,何以在这大槐树下宴客?!而我们无意间选择了这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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