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稽山工作的那些年,从未想到过失败。也许,那时年轻气盛。 一天,我在溪滩上遇到了一个对手。一个在梦中见到过、眼前正站在溪流中捕鱼的山里人。他身穿一套旧的蓝色工作服,头戴一顶有破洞的草帽,四十出头的年纪,脸色黑黝,体格强健。他肩上背的是捕鱼的绝杀武器——改装型的电瓶,电瓶上的电流连接着他手中握的两根长电棒。 我暗自发誓要与捕鱼人斗智斗勇,但结局只有一个:我俩中的一人终将退出会稽山或这条溪流。 看山里人捕鱼,他手握的电棒在水里“嗞嗞”响,我惊呆了。电棒像神话中的魔棒划在水里,鱼儿像催眠昏睡一样浮出水面。捕鱼人左手拿着捞网斗,娴熟地捞着睡梦中的鱼。那天,我在溪边看到一大群在水中会跳舞的鱼,同样遭电击,惨白一片……这简直是灭绝人性的屠杀。 我看得心疼,山里人却笑得开心。我愤然地说:“这么小的鱼,也能吃?” 他说:“能呀,给鸡、鸭吃。” 他走后,我一脸沮丧地坐在溪滩草地上,每隔三四分钟扔出一枚石子。我把草地上能扔的石子,捡到一起,堆放在脚边,像童年捉迷藏玩打鬼子游戏一样。石子是手雷炸药,扔在溪水里,发出“呯、呯”的炸声,这是在警告溪流里悠闲惯了的鱼。但鱼在水中没有感觉,只是犹豫。我扔出了第二批“手雷”一样的石子。这次,几条成熟的鱼,迅速沉入深水,那些小鱼还在东游西转。我在溪边看得清楚,这短短几秒钟,正是捕鱼人的电棒插入水中发电的时间。于是,我加重了石子,希望石子在水中发出神奇的吼声。就这样,我在溪边接连扔了三天的石子。 三天后,捕鱼人又来了。他捕鱼的周期是三到四天在不同地方转。他把电棒接二连三插入溪流的水草处,出人意料的是一条鱼也没飘浮起来。他捏紧了电棒,加大电量,但还是没有鱼梦幻般浮出水面。他表情复杂地看看我,嘟囔着:“奇怪,这鱼都去哪儿?”我说:“电捕鱼,鱼子鱼孙无一幸免,那里还有鱼?”他恨恨地看我一眼,气鼓鼓地说:“我不信!去其他地方看看。”他背着电瓶,去了溪的上游。 一节课时间,他从上游下来,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战利品。他的竹篓里,盛满了鱼。这些鱼痛苦地张开着嘴,似乎在告诉我一个从未遇到过的噩梦。 我感到悲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不出一个让鱼儿自救的更好办法。晚上,溪滩上繁星闪烁。我感觉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躺在草地上,竟然能听到溪流中鱼在游戏。如果没有捕鱼人,这里真是世外桃源,是鱼的天堂。我呆呆地想,鱼在水中能分辨白天与黑夜,所以,鱼喜欢群聚在平安快乐的夜晚。但如果捕鱼人此时出现了呢?鱼的智慧远不及改装电瓶的捕鱼人。接连的失败,让我忽然想到法律课上给学生讲述的一个案例。 这次,捕鱼人与我几乎同时出现在溪滩上。在午后阳光下,我们都看到了溪滩边竖立的一块警示牌,上面醒目地写着九个大字:严禁电捕鱼,违者必究。捕鱼人手中的电棒迟迟没有划入溪流,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许久,他问我:“违者必究是什么意思?”我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但内心平静告诉他:“电捕鱼,破坏生态。轻者罚款,重者坐牢。” “这是谁的规定?”捕鱼人心里不服,他的眼睛似乎在冒火。 我笑而不答。但我告诉他,自己是中学的法律老师。 捕鱼人的电棒后来胡乱地在溪流中划了几下,悻悻地走了。 这年秋天,溪滩上再也不见那个捕鱼人了。一天,在镇卫生院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问了医生,知道是昔日的捕鱼人。他的脚背被水蛇咬了一个洞,溃烂了一个月。或许是蛇咬,或许是警示牌,这两件事让捕鱼人联想了许多,最终他放下背上的电瓶。我把消息告诉溪流中的鱼时,正是会稽山迎来最美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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