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供销社里,充盈了酱油、黄酒、煤油,雪花膏、糖果等散发的混合气味,浓酽、热烈,每回一进去,我犹如掉进了棉花堆,软绵绵,轻飘飘,那种轻微的眩晕,像神仙在云朵里飞。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能待在里面就是件无比幸福的事,货品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眼睛怎么也看不过来,供销社的售货员一度成为我最羡慕的人。 常去的那家供销社,我们习惯叫“长西分社”。紫红色双开大门把世界一分为二,门内的繁华总让我有置身梦里的恍惚,花色纷繁的布匹,形形色色的糖果、糕点,矮墩墩的水果罐头,胖瘦不一的坛子和铁皮桶,白布袋装的白糖,颜色素朴的汗衫短裤棉毛衫,各样日用品、文具、针头线脑……售货员站在高高的柜台后,清闲时,她们双臂交叠聊着天儿,甚至有人不紧不慢地织起了毛衣;最忙大概是逢年过节了,人们挎着竹篮手里紧攥糖票、布票,盐票、油票等排起了长队,售货员各司其职,拨算盘、拿尺子、拎油提子酒提子、操作盘子秤与大抬秤、收票收钱,闹闹哄哄中透着红火和喜气。 那时的买与卖颇有仪式感。顾客要买油、酒、酱油、雪花膏之类得带上空瓶空罐,步行一路,进了供销社后,将它们轻轻往柜台上一放,售货员会根据所需货品选择工具,比如酱油的量具是一种圆柱形的不锈钢勺子,分一斤、半斤、二两等,大小互异但模样相同,勺子上均连着一根长长的柄,柄的末端弯成一个勾,不用时可挂起来,这便是酱油提子。大大小小的酱油提子这么齐整整地一挂,像一排古代的乐器,瞧着挺喜庆。售货员拿小漏斗插于瓶口,将相应的提子伸入缸甏,灌满酱油后抽出,紧接着,倒入漏斗,浓郁的酱油香恣肆弥漫。我喜欢看液体在瓶内狂奔,一阵“滴滴哆哆”声过后,瓶子满了,盖上瓶塞,打酱油完毕。雪花膏则用小巧的空罐去装,扁扁矮矮,材质或塑料或陶瓷,售货员从柜台的大玻璃瓶里舀取浅粉色的膏、粉,“搬运”至小空罐里,舀雪花膏的工具为长条形木片或竹片,末了,条片在罐子口熟练一刮,干净利索。 仪式感还体现在买糕点、糖果、干果等细节上。这些货品置于盘子秤上,售货员的手指来回摆弄一番,超重了去掉若干,不够量再添,称好了,拈起黄色油纸袋装进,开口处折一下再递给顾客。小孩子买“裸身”的粽子状生姜糖,论颗买,售货员亦会用黄色的纸裹起来折成一个小包。跟着大人去供销社,若大人心情好,会得到几颗高粱怡和花生糖。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平日里,我和弟弟就买生姜糖,因为便宜,一毛钱可以买十多颗。打开黄色的纸,生姜糖局促地挤在一块,粘于其上的白糖粒掉了些许,在纸上落了一层霜,生姜糖一颗能含好久,甜而微辣。剩下的依着旧折痕包好,得省着点吃。拜年的礼包自然更讲究些,用那种特种的草纸,粗砺却也庄重,礼包里大多为红枣、乌枣、饼干、干荔枝之类,包法略复杂,不是常见的样子,完成后,侧面呈梯形,正面封有红纸,系上细麻绳,打好结,可拎着走。 “长西分社”的周边算得上那一带最热闹的地段,隔壁是收购站,对面为幼儿园和大饼油条店,大门前,诸如爆米花的、鸡毛换糖的、修鞋修伞的、卖甘蔗橘子的之类凑成了堆,冬日的晴好天气里,村民们搬了凳子椅子闲坐在那,晒着太阳聊起了天。有人出了供销社的门,顺手买根甘蔗,再跟门口相熟的人东拉西扯一顿,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也有人带上一两把坏的伞,放在修伞摊,等她从供销社采购完出来,伞已修好了;还有人特意包上鸡毛牙膏皮来找鸡毛换糖的……每一天,总有许多从供销社进进出出的人、从其大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天长日久,竟也自动形成了小商圈和小交际圈。 只是,后来的供销社商品骤减,售货员所剩无几,原本气派的双开大门变得暗淡无光,门口的摊位也挪去了别处。供销社在我的童年还未结束时,决然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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