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在我的故乡有一棵大樟树。

    这棵树，根系发达，树身粗大，枝丫强壮。它的树叶稠密，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遮蔽着村口的石桥。

    小时候，我问父亲，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有的呢？父亲说，他能记事的时候，这棵树就这么大了。“这棵树，名气大着呢。”母亲告诉我，那一年，村里来了几个上海的知青，他们一进村就被这棵大树吸引，看啊看啊，怎么样也看不够，后来还和大树一起合了影。

    上世纪六十年代，有很多上海知青来到宁波小港，钱树德老师就是其中一个。1964年，二十岁的他插队落户在小浃江旁一个叫冯家斗的村庄，经历了劳动的磨炼，也得到了村民的关照，淳朴的乡情从此在他心头萦绕。

    我故乡的这棵树，钱老师应该见过的，因为也在小浃江的边上，相隔只有几个村庄。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一天，天空蔚蓝，云朵寥寥，他乘坐的木船，行驶在江面上。他的目光遇见了这棵大树，光影透过树叶，倾倒在江面，好像一张静默的筛网，过滤着时间的泥沙。

    和别的树不一样，樟树换叶是在春天。春天一来，树上会长出很多新叶，新叶褪去了红褐色的斑点，绿得那么清澈，那么鲜艳。

    在教师岗位上退休后，钱老师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他先后担任北仑的社区教育讲师、基层宣讲员和电视栏目的主持人，为宣传党的政策，为社会公益事业老骥伏枥，再谱新篇。

    我和钱老师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春天。2021年4月，在北仑区“党史学习教育动员会暨集中备课培训会”上，我听了钱老师的课，记得最牢的，是他要求基层宣讲员要切忌假话、套话和大话，“讲得越真实，群众越相信你啊。”

    后来，加上了微信，“钱老师，我是小港下邵人，在下邵中学读过书。”“真的啊。”那天，钱老师饶有兴致，和我回忆起那个他曾经任教的学校，那些低矮的石墙、逶迤的小溪，还有日升日落、雾断云续、群峰苍茫。

    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夏天到了。小时候的村庄里，大樟树上没有蝉，却有很多像蝉一样皮肤黝黑的小孩。他们唰唰地攀上枝丫，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大树的怀抱里荡啊荡。

    在我的心里，钱老师就是一棵大树，用自己的胸怀呵护着身边的幼苗。作为中国好人、浙江好人、最美宁波人，作为浙江省十大优秀基层宣讲员、最美文化礼堂人、基层宣讲名师，他总是把自己的经验无私地传授给大家。“接地气，同志们，讲稿要接地气。”“年轻人，要会写，更要大胆讲。”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窗外的樟树结了果，黑漆漆的果实沉甸甸的，一撮一撮地聚合着。

    2021年11月，我在“我心向党”全省职工读书成果展示活动中分享了职工阅读推广心得，后来又以推广全民阅读的亲身经历参加了霞浦街道“风尚故事会”宣讲大赛，并获得了一等奖。没想到，那天的颁奖嘉宾是钱老师，当时握着他的手，我感觉手掌是温暖的，内心更是温暖的。

    说起来，钱老师一直很关心全民阅读，曾和我多次说起要成立一个读书会，组织北仑机关青年一起来读经典。去年，我所在的市总工会职工悦读志愿服务大队向全市职工赠送《万历十五年》，他就给我留了言，说这样的好书要多送点。后来我们赠《青春之歌》，他又跟我回忆了当年读这本书的心得。再后来，借一次采访的机会，我把这本书给他送去了。“钱老师，祝您永远青春。”“好好好。”当时，抚摸着红色的硬壳封面，钱老师的眼神分明是亮闪闪的。

    那次采访是终生难忘的。当时，我想写一篇北仑柴桥街道王家麓村胡德明家建新房的故事，于是通过网上资料写了一篇初稿，没想到钱老师看完之后评价不高，并表示要和我面谈,确保实事求是才好。

    那天见面，是今年的2月6日，地点在北仑电视台《山海经》栏目办公室，百忙之中的钱老师用两个小时的时间，介绍了他和社会各界怎样帮胡德明众筹建房的经过。最后，他还建议我去实地走访。那天中午，我去了王家麓村，切实感受了那幢“共富楼”在群众心中的分量，又重新写了文章，最后经钱老师审定发在了报纸上。文章的标题《胡家新居》，也是钱老师给取的。

    今年的3月19日，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钱老师心心念念的“读一书会”预备会议在北仑读一书店召开了，那天正好有事我告了假，没想到钱老师还是在会上把我介绍给了大家。“小童，下次你一定到场。”“好的好的，钱老师，下次不见不散。”那天，在微信里，我和钱老师有了美好的约定。可是，没想到，后来钱老师住了院，更没想到，9月16日3时45分，德高望重的钱树德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此刻，陈山墓园的灵堂前，也有一棵大樟树，正对着钱老师的遗像，照片里的他，满头银发，面带微笑，目光慈祥。我抬起头往上看，眼前的樟树墨绿的树冠上面，天空蔚蓝，云朵寥寥，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时而在大声宣讲，时而在奋笔疾书，时而在蜿蜒的河岸上穿行，时而在连绵的山岙中驻足。

    远处，江河奔流不息。群山满目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