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福强 拍个黄瓜,大蒜捣碎,倒入蚝油和醋,滴几滴麻油,稍作搅拌,一道黄瓜凉菜就成了,再配上一杯冰镇啤酒,那真是解暑神器了。只是作为北方人,如果少了荆芥,那无异菜里少了盐,淡而无味。 荆芥虽不起眼,可浑身是宝,嫩叶可食,根茎入药,杀菌、解表、消疮都有它的身影。小时候暑天里,常摘几片放在口袋,头疼脑热,额头涂抹几下,顿时神清气爽。至于饭食里,那就更少不了它,面条、炒菜、红烧鱼,放几撮进去,清香四溢,胃口也增了不少。 母亲知道我好这口,每年春夏之交,只要菜场有卖,餐桌上就总能出现它的影子。它的保鲜期很短,即使放在冰箱也无济于事。出乎意料的是,今年我却几乎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大叶荆芥。 刚开始,我还不太在意,以为母亲最近菜场去得勤了点,直到有天她跟女儿满脚泥泞回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开垦了一片地。看着祖孙俩汗涔涔的面庞,我顿时发了火,不许她们以后再去。那一刻我仿佛看见自己拼命离开土地时的那匹怪兽再次袭来。母亲一怔,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女儿则嘟着嘴不乐意:“那里可好玩了,有黄瓜、西红柿,还有青蛙!” 一连几天,母亲都打不起精神。周末不需要她带孩子了,一大早她就没了踪影,临近中午一回来,就忙不迭地说道:“早晨我去菜场特意买了些种子,有你爱吃的荆芥,有囡爱吃的菠菜,还有西瓜、番茄、黄瓜。架子我都搭好了,我走后你要多去料理料理,浇浇水,要不然都让草吃了!”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不长了,娃快要读书了,母亲的使命也即将完成,她在给我种下离开后的味道。 一连几个周末,母亲都沉浸在她的地里。一天我刚停好车,就看见她在一堆木料中翻捡,回家手里拿着几根棍子,地里石头太多,她要做一把钉耙。细棍削尖,粗棍钻孔,长棍固定,她戴着老花镜的样子,一瞬间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她灯下纳鞋底的情景,认真,虔诚,乐在其中。 母亲回去后,她的地自然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孩子送去托班后,我们也基本不在家里吃饭,忙着工作,疲于生活,不论是食堂、工作餐抑或外卖只是为了填饱胃,熟悉的味道也便成了小憩时的遐想。 有次周末,带着女儿去学跳舞,路过一片荒废的地块时,她忽然用手指着围墙喊着:“爸爸,你看,奶奶种的豆角爬出来了!”我忽然想起母亲临走前的叮嘱,不禁有点汗颜,急忙停好车去一探究竟。 雨后的空气,微风拂过,有植物的清香,穿过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映入眼前的是一畦畦菜地:豌豆青翠昂扬,蚕豆饱满待尝,豆角在架子上攀爬,西红柿也露出了尖角。母亲为了让我一眼认出她的菜园,特意在上面插了根棍子,但眼前的景象却又让人大跌眼镜:荆芥已被野草包围,架子东倒西歪,几株豆角正沿着断墙疯长,跟周围齐整的菜园格格不入。 回到家后,我找出母亲的工具,立即跟女儿返回地里,拔草、翻石、松土、搭架。不知不觉,日暮天远,余晖降临,我握着采摘的荆芥和豆角,准备回去给女儿做一顿熟悉的饭,里面有荆芥的辛香和奶奶的温度。 晚上给母亲打电话才知道,她回去后又承包了村里的几亩荒地,我想跟她说不要太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于他们这一辈来说,土地就像孩子,他们享受耕耘、收获,守着土地,就像等着一茬一茬的希望。而我在千里之外,也在不断跟另一块母亲开辟的土地和解:忙的时候,总也想法偷点闲,锄锄草、锨锨土,远离手机,暂避杂务;想家时,就去摘点荆芥,抹上额头,鼻尖轻嗅,一片阳光洒下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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