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西风起,果熟蒂落,超市里的生鲜区重又热闹起来。明虾、大闸蟹、莲藕、板栗、萝卜、上海青……全是秋天的新鲜味道,十分诱人。 走到那座由大白萝卜堆成的小山前,先生拎起一根说:“称一斤牛肉去吧。”我明白他的意思,十月萝卜赛人参,想让我给周末回来的女儿煨一锅。 早先,一位擅长烹饪的长辈曾教我他的私人版牛肉煨萝卜法。将牛肉切块泡出血水后,与白萝卜入冷水同煮,煮到浮沫漂起后,将牛肉捞出,萝卜与水弃之,重新起锅,用山楂、八角等炖煮温水洗过的牛肉。牛肉炖得差不多时,加入切好的滚刀萝卜块,小火煨炖个二十来分钟,加盐调味,待其皆酥熟后,撒上青蒜与香菜段即可,中间无需加太多调味料。 萝卜能吸收牛肉的腥膻味,故第一次的萝卜要弃掉。这是精益求精的做法,不过未免有些浪费。其实,不用萝卜而只用开水焯肉,味道就已很不错。 这道菜中,我最喜的是萝卜,它色泽如玉,入口即化,满口生香,有着一种不露声色的美。 “尝尝这个萝卜。”我向女儿推荐道。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夹一块到口中,小心翼翼地嚼了嚼,忽而瞪大眼睛说:“嗯!看似普通,没想到竟这么美味呢。”随即便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她那如小猪拱槽般的样子,我不仅有几分羡慕。因为,我在她这个年龄时,是不知道萝卜好吃的,萝卜在我的认知里是苦涩的。一提到萝卜,那种苦涩味儿就像生宣纸上的水墨痕,立刻在味觉中扩散开来。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结婚。 结婚后,小日子过起。有天,先生得空去买菜,买了一只萝卜回来,且问我,萝卜很好吃,怎么没见你买过萝卜?我说萝卜苦,他便惊讶地说道:“萝卜怎么会苦呢?苦的话就成不了大众菜了啊。” 萝卜好吃他也不会做,还得由我来处理。而我也才刚学下厨,不知道怎么做这只萝卜才好。无奈,我又搬出了我的食谱书《二人开伙》。还好,书中有一种叫做萝卜粉丝汤的菜倒可以做来,方法很简单:将萝卜切细丝,在油锅里炝炒几下,然后加水将粉丝放进去小火炖熟即可。当然,出锅时可画龙点睛地撒上一把葱花。 上桌后,他尝了一口,竟兴奋地像个孩子似的嚷:“嗯,好吃好吃!大厨手艺厉害!”我也尝了一口,果真好吃,一点儿苦涩味儿都没有,很鲜美,大概是萝卜吸收了粉丝的味道而变得不苦了吧。我想。 有天,翻阅宋代林洪所著的《山家清供》时,见他在里面写到了骊塘羹,照着做来,竟也觉得好吃。所谓的骊塘羹,不过就是作者在骊塘书院求学时吃到的萝卜白菜汤罢了。“曩客于骊塘书院,每食后,必出菜汤,清白极可爱,饭后得之,醍醐未易及此。询庖者,只用菜与芦菔,细切,以井水煮之,烂为度,初无他法。后读东坡诗,亦只用蔓菁、萝菔而已。” 琢磨来琢磨去,逐渐明白小时候吃的萝卜为啥总是苦的了。母亲生活在困苦年代,没吃过什么好菜,也不大会做。炒菜总是生搬硬套地加盐、加酱油、加醋,这样炒出来的萝卜自然就带有一种苦涩味。先生不挑食,不管多难吃的菜他都觉得好吃,所以也不觉得苦。 萝卜,极为常见的家常菜蔬,因为常见,大家也就不怎么重视它、琢磨它。其实,它若被好好利用,甚至会成为一种很不错的菜肴。流传了千年的洛阳水席中,头菜叫牡丹燕菜。而这道菜,也即是萝卜加以山珍海味所制。据说当年武则天女皇尝了也赞不绝口呢。 我就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萝卜的误解进行了反思,感到我们没用正确的方法对待它外,还始终保持着某种死板狭隘的偏见,这对萝卜不公,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使得自己的世界里始终藏着一团厌气。慢下来,花点心思,深入地了解我们身边的它们,换个角度去对待,它们何尝不是优秀的呢? 萝卜适煨,煨着煨着,很多事物就都泛起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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