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宝珠

冬至一过，天气忽地变冷，于是晒太阳成了人们的最爱。这时只要天气晴朗，天上有红猛日头，我的心情准会格外舒畅。

虽说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住宅小区里，开阔的空间不多，但钟爱晒太阳的人，总能千方百计找到晒太阳的地方，尽情享受冬日暖阳。

阳光和雨水一样，在不同场所产生的效能是不一样的。雨下在河里，是鱼儿畅游的水；滴进土里，是滋润禾苗茁壮成长的养分；落到粪堆里是庄稼的肥料。阳光亦然，要看阳光从何地何方照射过来。阳光照进十层、二十层高楼，无遮无挡，洋洋洒洒，光芒四射，主人家可在朝东朝南方向的阳台或房间，舒舒服服地接受冬日暖阳的眷顾。

能晒到冬天的高楼暖阳，也算得上是高品位的享受。美中不足的是，这阳光不是裸光，它是从厚厚的玻璃层中透过来，且带着刺眼的玻璃亮度。玻璃窗挡尘、挡风、挡雨，显然也隔热、挡冷。通过玻璃照射进的阳光，不是原汁原味，像穿着铠甲，蒙着薄薄的面纱，阳光打了折扣。晒太阳时，眼睛对着明晃晃的玻璃窗，时间久了，难免头昏脑胀，当然比不上野外的自然阳光。

我家朝北窗口对面，有一排朝南、临大路的车库。冬天是晒太阳的好去处。上午九点左右，三三两两的老人有的正襟而坐，有的侧坐，在太阳底下，开心地聊着天，满足的笑容，充满眉宇间。下午太阳被高楼挡住了，她们转移到南大门右侧的墙角下，继续上午的内容，晒太阳聊天。年年如此，似一队移动的晒太阳大军。

冬天最奇丽的晒太阳场景，是在乡下大雪后初晴的午后。天空瓦蓝瓦蓝的，一丝风都没有，村人在大墙下、檐顺口、堂沿门口晒太阳。暖阳晒得人浑身热乎乎的。房瓦上是积雪，屋檐下悬挂着一枚枚透明冰凌。这些被宁波孩子称作“沉糖”的冰条，经太阳一晒，慢慢融化了。雪水由开始时的小小一滴，随后大滴大滴地滴下来。村子里的屋檐齐滴水，窜来窜去的孩子们头发是湿的，棉袄是潮的，鞋底湿漉漉。雪水滴滴答答，这样“晴天下大雨”要持续好几天。这时，屋顶上的积雪化得薄薄的了，有的地方露出褐色的瓦片。太阳落山，气温又降下去，背阴处的雪还是厚厚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晒太阳，感觉是暖暖的，但心绪被齐刷刷的滴答声生生扰乱。

一生中，最难忘、最舒心、最惬意的晒太阳的地方，是在阿姨家的大草蓬下。草蓬，顾名思义是水稻收割后，把稻草叠起来形成的大草垛。阿姨家草蓬直径约4米、高约5米，草蓬呈大圆柱体，顶上尖尖的，像戴着一把硕大的雨伞。草蓬也是农家的财富，一日三餐的柴火靠的是草蓬。农村人都晓得，稻草易燃，有火灾隐患。过去农村，常有放炮仗或顽童玩火引起火灾的教训，草蓬往往叠在远离木结构房子的地方。农村包产到户前，稻谷归集体所有，稻草除了喂耕牛留下些，其余也是分给各家各户用的，所以草蓬是村头的一道风景线。

那年，姨父把草蓬叠在厨房门口的大墙边空地上，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腊月里我放寒假去阿姨家，姨父把大圆桌放到草蓬脚下，一家人边晒太阳边吃中饭。冬天里多数日子刮的是西北风，而草蓬和厨房大墙，正好挡住朝西朝北两个方向的凛冽寒风。温暖的阳光直洒下来，晒得我浑身暖融融，胃口大开。大草蓬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新鲜稻草特有的淡淡的清香。大草蓬吸引大人小孩，也引来狗狗猫猫和老母鸡。

姨父喝了点酒，被暖阳晒得昏昏欲睡，干脆从草蓬中发（取）了几把（捆）稻草当铺垫，倚着草蓬打瞌睡了。老黄狗和小猫咪远远地趴着守望姨父，两只老母鸡争抢扒拉稻草中遗漏的谷粒，饱了，悠闲地进草堆下蛋去了。姨家邻居从窗口探头凑热闹，兴未尽，也来晒太阳嗑瓜子聊天。

古人把晒太阳称负暄，“负暄而乐”，意思是晒太阳很快乐。这个词语文雅且有典故。我们在草蓬脚下晒太阳，土气、粗野，上不了台面，却舒适、率真、惬意！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心里还会溢出满满的欢喜和幸福来，草蓬没了，冬天的太阳温暖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