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松 史嵩之,一个在历史上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不经意间就叫人忘掉了,也许是他的那份“政绩”和“威严”不过是太多帝王将相故事的翻版,也许是他的是非和褒贬没有让现实有参考和演绎的兴趣,所以,史嵩之,这位800余年前的南宋宰相,荒芜于尘烟黄土、冷山寂林中,也是正常的了。 然而,一次偶然的考古发掘,一个封存已久的传说得以证实,一时间,报纸、网媒竞相而来,聚集到浙东小村———车厩。江南地区的地名很有意思,经常出现人们不常使用的词汇,仿佛只是作为地名,而没有旁的意义,一探究却总有数千年的历史,会稽、上虞、鄞、句章……车厩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它竟与一段帝王霸业有关。光绪《慈溪县志》载:“车厩山,县西南四十里。会稽记云:‘越王勾践于此置厩停车秣马,遗迹犹存。’”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灭吴国的故事相信没几人不知,但其中背后的辛酸和不易恐怕不是一两个故事所能概括的,车厩,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注解。车厩山,亦称单于山,北麓面对姚江有一处山顶空旷坪地,该坪地南北长100余米,东西最宽处有30余米,海拔94米。这便是越王停车秣马的“练兵台”了。人言此处北临姚江,南连四明山麓,登高遥望,东北、正北、西北一览无余,数十里景物尽收眼底,“战可御敌于车厩岙之外,撤可隐蔽于十里长岙直至崇山峻岭之间,实乃屯兵扎寨的要塞之地”。看来无论是隐忍奇耻、暗藏雄心的越王勾践,还是足智多谋、全力辅弼的文种、范蠡,都不约而同地相中了这块土地,这是块勃兴之地、复国之地。如今坪地和土垒台上草木葱郁,当年却是军车络绎、战马嘶鸣的兵家重地。 勾践终于击败了夫差,越地也成了报仇雪耻之乡,然而车厩呢,也许是放马南山、刀枪入库,百姓耕织,怡然而乐,这里本就是一片山水映衬之间的沃野,更适合作为诗意的田园吧。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160余年,公元前306年,越国又被楚国灭了,之后就是秦、汉、晋、隋……按着中国分分合合的历史推进着,若不是宋室南渡,偏安一隅,这里仍一直作为稻米的产区,山间则点缀着杨梅、竹林,农民将丰余的粮食打制成年糕,品尝杨梅和鲜笋的滋味……一切都如同离它极近却拥有灿烂古文明的邻居河姆渡一般不显山露水。 然而金兵是迫近了,北方已陷落了,落魄的皇室、大臣们已是无路可走,只有向东南不停奔逃。天意不让宋亡,康王驻跸临安,可以稍稍安定,江南地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蓬勃发展,一个叫史惟则的人也南下并扎根明州,萌发、壮大,史浩、史弥远、史嵩之……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位极人臣,门生遍布,比起后世《红楼梦》里描写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更真实、浓重。明州,成为东南一方厚重发迹的热土,然而,几乎是明州最边缘的车厩依然平静,保持那份淡然。 直到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将手指向这里,史嵩之,南宋史家最后一位执掌朝政的大臣,魂归此地。生前为永国公、观文殿大学士、右丞相兼枢密使,身后赠少师、进封鲁国公,谥忠简、庄肃,无论实职、勋职,都已无愧他显赫的门楣。可就是史嵩之,却未与祖先们同在东钱湖畔山林之中同归,而是顾自选择了这一故乡的角落安寂。也许越王厉兵秣马的历史让他体味到强国的现实感悟,但更多的缘由恐怕是一世的明争暗斗、迎来送往已让他在热闹喧嚣之余有了厌倦之意,他好像从来就是被人堂皇礼赞和小心伺候的中心,他几乎不曾寂寞冷落过,然而个人的富贵无法掩盖在他的治下国势的积弱。曾经他也振作过、发奋过,尤其是大宋晚景中昙花一现的联蒙灭金曾经让无数君臣子民热烈欢呼,像是靖康之耻一扫、中兴大业立就。史嵩之也同样怀着美好的梦想,可是很短,没多久,就被蒙元的马蹄击碎了,很短,短到他坟前的树木只长到二十余年。公元1279年,崖山落日,一如车厩的夕阳,凄美而无奈。 他有首诗是这么写的:“同云收万里,斜日已三竿。有鸟皆潜迹,无风尚送寒。晴檐如下雨,枯涧忽鸣渊。渐觉山河复,方知世界宽。”这心境,许就是在车厩闲居的偶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