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从梦中醒来，打开窗帘，床头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麻雀隔着窗栏，在围墙的铁丝网上叽叽喳喳地告诉我：库车的秋，已经深了。

    若是在江南，秋分时节，该是燕子回去的时候了。它们也一样地伫立在家门前的围墙上，或是电线上，排成一行五线谱，叽叽喳喳商量着即日启程。要飞越万里关山，如此长途的迁徙，是必须精心准备的。如今的我，就像这燕子，夏去秋来，始终恋着那一片旧林。

    然而，库车的秋，是绝不像江南的。库车几乎无雨，偶尔下一场，也是趁着人们熟睡，于夜色中来一回偷袭。待到天亮，已来去无踪。见地上有几滩水迹，推测是下过一场雨的，但再看道旁的花草，脚下仍然是干裂的土地，于是否定先前的推测，重又怀疑是人为浇灌留下的痕迹。总之，要看到真正酣畅淋漓的雨，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库车的秋天，格外的高远，“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放在库车，似乎更为贴切。刚来没几天，库车的秋还不太深，我就领教了温差带来的凉。“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原以为是人们对当地生活的艺术夸张，没想到置身其间，我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早上，未出房门，阳光就刺得你睁不开眼，照在皮肤上，还略略有灼热的感觉，以为又是个温热的艳阳天，适合短袖出行。殊不料，走在教师公寓的走廊上，你就能觉察到有凉气倒灌。等到出了公寓楼的大门，你已然瑟缩成一团，需连滚带爬地回房来，换上长袖，甚至于外套。那种凉，绝不同于江南的阴湿，空气里几乎闻不到水分子的味道，它会钻入你的毛孔，沁入你的心肺，让你由内而外，从头到脚凉个彻彻底底，痛痛快快。人久滞于室外，呼吸着如此干燥的空气，鼻腔就会完全失去粘膜，喉咙发痒，极易感冒。

    库车的秋，步履是轻盈而缓慢的。不像江南，从初秋到深秋，渐进的层次极其分明。尤其进入深秋，一阵风过，落叶纷飞，铺成一地金黄。此时若约上三五知己，登高望远，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是极惬意的事。而这般绚烂的秋景，在库车是绝看不到的。等到过了十月，胡杨与红柳的叶子会变黄，继而纷纷落下，也许会有些江南秋的意境，但我不得而知。库车位于天山南麓，晴朗的早晨，从住所北眺天山，轮廓清晰，几乎触手可及，时常令我们欢呼雀跃，恨不能立即朝它狂奔而去。但老队友会很理智地告诫你：望山跑死马！别看天山离你很近，其实起码有20公里的距离！我这样的描述，并非是天山真的美到极致，而是它的不生寸草的贫瘠，放眼望去，连绵的灰色石峰如同裸露的脊骨，那种苍凉之美令人窒息！如果说江南的秋是一位温婉动人的佳人，那么，天山的秋就如大西北的汉子，粗犷豪放，有着沧桑的面容和黝黑的肌肤。佳人与汉子的美，不一样的呈现，却一样的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