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程 诗外音 这一期的诗旅我想接着上一期的话题继续谈一首诗。这也是我在去年冬天自我“隔离”期间写下的一首短诗。 蜗居在那个小山村时,除了每天坚持读书,保持安静思考之外,偶尔我也感到无聊。就像眼下很多隔离在家的朋友想出来打发无聊的办法,有人绕着客厅餐厅阳台卧室循环半日游,有人用瓜子壳粘小动物玩,有人把家里的大米数了一遍又一遍。我的选择是去蜗居的山村周围散步。 山村不大,也无多少风景可言。我就把有限的几棵树、一小块荒废的田野、一个小水潭翻来覆去地看。但如果稍加留心,还真能从熟视无睹的地方看出一些问题来。 这个小山村,之前我来过几次,诗中提到的几种有限的风物都是我熟悉的。在最无聊的时候,我曾经把门前的一小块荒地划出了大约一平方米来,数里面包含了多少种植物。一数还真吓了一跳,区区一平方米,里面居然有40多种我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但仅仅隔了一年,同样的一小块地里,植物的数量就比去年少了5种。当然这些都是一年生的草木,依靠种子繁衍,它们的后代早已在别处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在原来的地方消失应该很正常。 但毕竟,在有限的空间里,很多事物发生了变化。很多事物在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看不见的速度在变化、在增加、在消失。 我记得门前的一棵苦楝树,有一只鸦巢。去年我还似乎听到过从里面传出的聒噪,但现在,整个冬天过去,里面没有任何响动。它已经成了一个大自然中的哑剧剧场,一个时间中的遗址。 我写下上面这些,是以我观物,看到的是我眼中大自然细微的变化。但我知道,这样的观察是有很大局限的。事实上,大自然中,有更多的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有些是以我们知道的方式,更多的,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它们也许毫无规律可言,也许,遵循着一种神秘的规律,而我们有意无意中成了这种规律的破坏者。 我想我必须学会自省。作为这个星球上一种和其他物种平等的普通物种。如果我们真的有高于其他物种的地方,那就是我们具备了一种自省的能力,意识到自身的原罪。正如诗人大解写到的: 有两种暗物质比原罪古老: 退到体外的身影 藏在体内的灵魂 还有一些轻物质同样古老; 呼吸 语言 目光 梦…… 就像我写到的那一只鸦巢。在持续盯着它看了很久之后,我忽然发现,它也在盯着我,黑色的眼球,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忽然意识到,它正是万物窥视我们的一只眼睛。在我们盯着大自然的同时,它同样也在盯着我们,盯着人类——这个星球上的一种傲慢、无知和自以为是的物种。如果我们还不能及时警醒,并为此做出改变,也许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们。 上次有关《早春札记》的诗旅发出后,有朋友问我蜗居的小山村在哪里,我的回答是,事实上它可以是任何一座小山村,可能在奉化或者别处某地,也可能就在你心里。 长久地盯在一处:一株梅树,一小片田地,一个小水潭。 你发现,第一粒梅朵的爆出,比旧年迟了三天。 而同一个小水潭,水位比去年同期升高了7毫米。 在同样大小的一块田地里,数出的草木比去年 少了五种。 同一棵枝桠上,一只鸦巢,去年还传出鸦叫,今年 像一幕哑剧。 连日来的电影院内外,人们都在关心流浪的地球 但没有人注意这些,这些迟到的、消失的微小 也许明年,这块地方 梅花还会开,草也会长出来,潭水 还会漫过堤岸,但那枚 废墟般的鸟巢里会持续发黑,像一只眼珠 它会看到,去年站在 树下不远处看它的人 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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