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散墨】 方向明 严子陵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榻而眠,迷糊中将腿搁在了刘秀的肚皮上。这是严子陵留给历史的一个大细节,被称为“客星犯帝座”。新编姚剧《严子陵》将这个细节演绎得惊心动魄,堪称这台戏的“戏眼”。姚剧原是一个很泥土气息的剧种,但正是这个梦境,让这个戏有了现代派气息;更关键的是,让这个戏有了分量。 戏有分量,要在塑造人物。严子陵是主要人物,刘秀也不可忽视。“同榻而眠”这段戏把这两个人物立起来了。前面的铺垫做足了,暂时让君臣礼节都搁在一边,同窗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在酒精和昔日友情的多重作用下,君臣都倒在了龙榻上。刘秀醉了,进入了梦境。梦是不讲理性的。白日清醒时,为了江山社稷,刘秀帝要容忍许多东西,要坦然地接受子陵兄棋高一着的进谏,不立纪功碑的忠告,还包括严子陵的傲气。刘秀是个不错的皇帝,他已经忍了很多,梦里不会再忍了。他痛骂严子陵,他要将心中隐忍的感情释放,你严子陵对我的轻慢,你严子陵的不合作,我在梦里要骂你个狗血喷头,还要杀了你。灯光可谓恰到好处,几束光的变化组合,便营造了一个梦境。这梦境让我想起了莎剧《麦克白》。麦克白的梦还要长,内心的煎熬还要痛苦。而正是这样的痛苦,让人物的两面性显了出来。人物一下立体了,丰满了。这时的严子陵则在半梦半醒中,他将腿搁在了刘秀的肚皮上,也许是在为“出”还是“隐”做着试探。清醒时的刘秀还可以辅佐,“真实”的刘秀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创作者这样处理,也为严子陵最终依然归隐做了铺垫。 这终究是一个婉约的江南戏,姚剧的唱腔给听惯了姚滩的我们,带来的是亲切、亲切。与几年前推出的姚剧《王阳明》相较,似乎更紧凑。两小时多一点的长度,容不得观者走神。不怎么有戏的严子陵,演绎出如此紧张的戏剧冲突,不得不感佩编创者的功底。整个戏不是“步步惊心”,而是“有张有弛”。先是子陵被强行召到宫中,此谓“一张”;皇帝亲自登门探病、问计,此谓“一弛”。子陵风闻皇帝对自己不满,召子陵进宫,此谓“二张”;刘秀与子陵、侯霸叙旧畅饮,此谓“二弛”。朝野风传“客星犯帝座”,又起波澜,此谓“三张”;子陵辞别家人毅然上朝,智慧与人格感天动地,观者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结尾不能免俗,也是照顾了千年来形成的观众心理。 严子陵的戏不好写,正如编剧杨东标所言,留下的史料实在太少。也好,却给创作者留足了空间。创作者虚构了一些情节,虽然有些桥段似曾相识,放在子陵和刘秀身上倒也契合。最精彩的是子陵在劝诫刘秀不立纪功碑时的一段话:碑是一块块青砖垒起来的。立国顶多是一个奠基石,帝王的勤政、亲民、俭朴才是垒砌帝国大厦的一块块青砖哪!(大意)以及戏的最后,严子陵说服刘秀放他归隐的一段话,现场听时也颇有触动:人生有多种选择,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官,做自己适合的事也一样实现人生价值。虽然多年形成的“官本位”观念不可能因这几句话而改变,但却使得这部剧作增加了一种现实的意义和分量。 虽然我想像中的《严子陵》可以更写意,更诗意,毕竟,严子陵已经成为历朝历代中国知识分子一个绕不开的情结,一个文化符号,但我还是钦佩。在现场,以及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姚剧,一个地方老剧种,如此钟情于历史,如此投入地传扬传统文化,又如此有生命力,乃姚人之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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