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视角】

沈潇潇

　　秋高气爽时去登奉化江口的甬山。一不小心，像是在翻动起几页宁波的历史。

　　甬，不是一个常用字。在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里，甬只有两项释义：⑴甬江，在浙江，流过宁波。⑵宁波的别称。词条也少得可怜，只有“甬道”、“甬剧”两条。若要说宁波有一座甬山，那可能是更多的人所不知的了。

　　其实，按《宁波词典》说法，宁波简称甬，在周朝时出现。其来历一说以甬江得名，甬江又以甬山沿称。甬山山峦形状似一口覆盖的大钟，而甬字为钟形的变体，故称。另一说以涌的意思为甬作解，即甬山的水源丰富，如泉涌一般，因而习称。不论一说二说，《宁波词典》言宁波之简称甬“以甬江得名，甬江又以甬山沿称”已是定论。就像甬江是宁波的母亲河一样，甬山是宁波的母亲山！但当地百姓们却叫它为塔山，因为山上有一座塔。可喜的是，如今知道塔山就是甬山的人已越来越多了，因为几年前当地有识之士出资筑了甬山步道，并在入口处置一喷泉，镌了“甬山胜景”四个大字。

　　那么，甬山又是因何而名呢？地方文献中历来有二说：一说，“该山峰峦像一口覆置着的硕大无朋的古钟，而古钟又酷肖汉字甬的造型，故名。”二说，晋代玄学家、风水大师、文学大家郭璞（２７６～３２４）曾登临此山之巅，他放眼八极，指点山下的鄞奉平原，一时兴起：“明山剡水，气势甬甬，五百年后必成一大都郡！”此山便因“气势甬甬”一语而被称为甬山。

　　第一种说法应该并无大错，又是公认度较高的说法。问题是细节上好像有些问题。其实，甬即是钟，或者说是钟的一员。周朝的钟分镈（镈钟）、甬（甬钟）、钮（钮钟）三种，为青铜礼乐器，形状大致如两片瓦合在一起的样子。甬因其上面平面上有一柱（称甬把或甬柱）而区别于上有悬钮的钮钟，在形体上也区别于体型比较浑圆的镈钟。镈是龙头老大，甬是中坚主力，钮则是小弟了。在我国出土文物中，如著名的秦公钟，曾侯乙钟里面都有甬。所以，“该山峰峦像一口覆置着的硕大无朋的古钟，而古钟又酷肖汉字甬的造型，故名”，直说“该山峰峦像一口覆置着的硕大无朋的甬钟”就行了。

　　有了第一说，第二说就不大可能成立。这不是说郭璞不大可能到过甬山———此君一生好游名山，而甬山在当时道教中已有不小名气，如自号为抱朴子的晋代著名道学家葛洪（２８４～３６４）曾在此炼丹。与葛洪同时代的郭璞到此一游并言“气势甬甬”之语、对当时还属会稽郡（郡治山阴，即今绍兴）管辖的这片平原发“五百年后必成一大都郡”预言，均是可信的。而且事实证明，此君眼力确实不凡：在唐开元二十六年（７３８年），朝廷析越州地另设置明州，州下设奉化等四县。明州州治就设在甬山之北的小溪（今鄞州区鄞江镇）———这离他的预言不过４００年左右；再过８３年，到了唐长庆元年（８２１年），明州的州治迁至今宁波三江口附近（今海曙区），东部沿海果真繁衍出一座设市通舶、商贸繁盛的泱泱州城，郭奇人“五百年后必成一大都郡”的预言果真兑现！我对“气势甬甬”说的不敢苟同，理由不止一个，最明显的是可以时间先后不符而一票否决———因为宁波在公元前的周朝时已被称甬（据《宁波词典》），而郭大师所说“气势甬甬”已是公元后的东晋了。

　　对于甬山就等于如今许多奉化人所称的塔山，我又产生了疑问。因为我注意到，对甬山建塔，《奉化补义志》有如此记载：后唐同光年间明州御史童义“于甬山将尽处筑塔，以便瞭望狼烟……”现在所称的甬山，东临甬临公路和剡江，是四明山余脉向东伸向鄞奉平原的一个句号，“甬山将尽处”自然应该接近此山东边的山脚。而登上甬山后，却发现甬山塔却几乎是筑在甬山的峰顶上的，而不是“将尽处”。如此一来，不免生起一种疑惑：难道现在我们所说的甬山并不局限于现在俗称的塔山这一个山峰，而是包含着它西边连绵而来的几个峰峦，就像一组编钟一般，现在我们所称的甬山则是甬山最东边的一个峰峦？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地方志里所沿称的“甬山二十四景”，其区域就已超出了今天我们所称甬山的区域。

　　沿着甬山石径上去，真如《四明谈助》所记“自趾至巅皆石，突兀离奇，如巨灵布武”，这就是典型的火成岩丹霞地貌，可以说宁波是一座不可多得的地质博物馆。现在甬山上有历史悠久的白雀寺、梅福庵等释道遗迹。  

　　下山前，在白雀寺圆通殿前与住持法师邂逅，受邀至侧殿品尝铁观音茶，作一席谈。我不揣冒昧提议：以甬山之来历，在甬山之上，或白雀寺内，当置一大甬钟，成为镇山镇寺之宝，以异于众山各寺。法师合掌称是，并允诺当为之努力。下得山来，还在遐想：来日果如法师所言，日久天长，闻听这悠长、有特殊意味的钟声就会成为周遭鄞奉平原民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到那时，每当甬山之甬钟悠悠响起，相信会有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念叨：哦，甬山的钟响了……

　　作为甬地人，对甬山当有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