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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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0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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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

  【思想散墨】

清宸

  儿时在老家,我常看县剧团的演出。《辕门斩子》《蝴蝶杯》《大保国》《玉堂春》……戏码不少。一般在演出前,剧团会在城里十字路口最显眼的地方,树起一面大海报,海报上最常见的女子就是剧团里两个漂亮的青衣。一个是剧团团长的女儿,彼时年轻,细眉细目的,如仕女图上下来的人物。另一个比团长女儿稍年长些。现在回忆起来,卸装后也是容貌平常的女子,30岁上下光景,布衣素裤,若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到她是个青衣演员。但在那些常演剧目里,分AB角的话,总是由她担任A角,因为她的戏更精致、细腻、老道。

  那时我还是个成天疯玩疯跑的孩子,常一个人去县剧团后台看演员们排练。素面朝天的两个青衣:一个生性娇惯,练唱时,好几次停下来指责乐队的琴声没托好她的声音。另一个,则坐在文舞场后面,静谧得像幅人物油画,只等该她上场,才走到场地中间,或唱或舞或吟,举手投足中说不尽的端庄、婉约。

  流光如梭,华年似水。我离开家乡,又回到家乡,然后再一次离开。县剧团的表演在脑海中漫漶成皇历,只偶尔在我的清梦里过一下场。梦里,青衣女子的水袖依旧飞花叠浪、翻卷出馥郁舒缓的温柔与和悦。

  县剧团好像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解散的。我因一点痴缠耿耿难灭,所以回乡时总爱打听打听剧团演员们的下落。后来总算找到了一拨迷戏的老人。老人说起旧时烟云来是滔滔不绝的:剧团挣不了钱,停演了。有些演员改行做了歌星,边唱边扭扭身子跳个舞什么的,挣得不少;有些丢不下科班辛苦练出来的真功夫,去了别的剧团跑龙套,觉得守着真心喜欢的东西,能糊口就成。还有的是彻底告别舞台,下海做生意,还有发大财的呢!

  发大财的?

  是呀,老团长的女儿!现在是此地知名的女企业家,商界头面人物呢!

  这个消息倒是叫我大大地意外。是她,细眉细目的她么?女老板?大企业家?看来红尘一抖,真是什么都会变啊!

  老人们继续说:县剧团倒闭前,文化局说除非有人愿意投几十万,否则保不住这个老剧团。就这样,服装头饰道具统统打包后处理掉,连一顿散伙饭也没吃,大家就分道扬镳了。那天,平时只在戏里才流泪的演员们都红了眼圈。说到此,其中一个老人站起身,叹了口气:“老团长呀,一辈子为艺术,为剧团,想不到临到头,竟……”话讲了半截,他停顿住,一抬脚,先走了。我隐隐觉着蹊跷,就鬼使神差一样默默跟在这老人的身后……老人本不想对一个外来的青年多说什么,但听我说着纯熟的当地方言,又是个爱戏的“同道中人”,便把适才戛然而止的话说了下去。我听后有些难过,跟着又问:“原来剧团唱得最好的那个青衣后来怎么样了?”

  “她呀,还在这个城市……”老人眯缝着眼睛,目光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刚才说的都是上辈子的事。

  在老人的指点下,我在一处小区的水果超市找到了她———眼前是一个套了袖套,半百年纪的妇人,但细辨容颜举止,依稀旧年名伶!唱过戏的人其实是很容易辨识的,因为不管走下舞台多少年,她身上依然会残留下“一招一式”的浅淡痕迹。那天,我在她的小卖部里坐了一下午,听她述说往事。

  在生存第一的现实面前,唱戏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她离开剧团时已是大龄剩女,匆匆嫁了原来团里的一个琴师。夫妻俩相敬如宾,不久有了个儿子。卸下粉墨后她也曾尝试着做别的工作,但皆不如意。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丈夫不放心她外出工作,便在附近租了个店面,开小超市做买卖。她说眼下别的不愁,就是儿子娶亲须另买一套房,眼看房价日涨,她这当母亲的没法子不忧虑。我忽想起戏文里“茫茫来日愁如海”的唱词,觉得有时现实比戏更哀怨凄婉。那时候,她是千年前古闺房里秀美的娇娥,愁的是春闺梦里人久久不至。而现在,她是鬓角微霜的母亲,为已到婚龄的儿子娶妻的高昂成本而深为烦恼———台上台下,谁比谁的愁更多呢?

  我从家乡回来的前一天,又路过了她的小超市。那天,她丈夫也在,在拉琴,琴声呜咽。男人一边拉,一边还冲自己的妻子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不似当年彩楼前……”声音于劲道中渗透苍凉,直叫人心头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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