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慧 《匿名》的故事初看有点类型小说的味道:一个无名无姓的主人公被误认为其所在公司的老总“吴宝宝”后,不幸遭到匪徒绑架。这样的情节让我想起该书作者王安忆本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忠实粉丝。但很快,小说的情节演进就从那个按图索骥的推理故事中拐了出来,而这本长达30多万字的作品也绝非传统意义上的转喻性小说,它更像是一个城乡寓言,一个充满了哲思的故事,里面蕴含了太多隐喻。这和王安忆的代表作《长恨歌》《天香》大相径庭。 小说分上下两部。上部呈双线结构,一条线叙述无名老者遭遇绑架后,被弃置在一处荒凉深僻的山坳。他独自挣扎着存活,而偶然酿成的山火却烧毁了一切。好在他劫后余生,逃了出来,被带到派出所,后又被安置在福利院。几番辗转,已经失忆的老者似乎离家越来越近了,但就在此时,主人公失足坠入江中……另一条线讲述主人公的妻女勉力追寻亲人下落。妻子以电话号码为线索进行逻辑推理,女儿则请了虚无的风水大师前来探求“真相”,两者殊途同归,皆无效果。这一部分悬疑情节在小说的上部便告结束———家人很快被磨蚀尽了找寻的意愿,在某种心照不宣下,接受了主人公失踪抑或遇害的“事实”。 《匿名》的笔调承袭了王安忆以往作品中那种细致、绵密,宛若淡彩工笔的风格,不过此作在题旨上称得上标新立异,具有先锋意义和试验性质。小说主人公被绑架后,没有显露出该有的慌张和急促,读者也几乎看不到他对亲人的思念,对故园的怀想。在他的飘零遭际中,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或者说文明秩序之外的奇人。山林生活中的一次应激反应令他失忆,就此成了个初生蒙童样的人物,前面60年积累起来的所有城市经验于此失效,他必须重新去认识周围的世界、周围的人以及自己。这时我才发现,作者之所以让他李代桃僵地成为“吴宝宝”,是用心良苦的。 “吴宝宝”从文明法则跌入到了自然法则之中,一个地地道道的带有鲜明城市标记的人就此“匿名”了。不仅无名无姓,还变得无知无识,甚至有些无欲无求。王安忆通过这样一个典型文学人物的塑造,是为了对现代文明进行深思和反思。在作者那略显繁碎的文学语言中,我读到了一种悄然惊心的东西,一种深邃的又非常能引人思考的力量。这股力量渗透于《匿名》的始终,极其抓人。你无法回避小说营造的“现实”———“名”没有了,和“名”相关的所有一切都在瞬间荡然无存,这可比小品里那个“人还在,钱没了”的状况还要糟糕千万倍。不过在王安忆看来,这既是一种自我的缺失,也未尝不是一次自我的重新回归。同时,主人公遇到的那些人也非常有意思,如绑匪哑子、山村里的傻孩子二点……他们不是我们熟识的城市人或乡村人,他们脱离了社会规范,处于文明边缘。而像在五尺这个地方一点点做大的匪首麻和尚,九丈的江湖头头敦睦,也不是正常社会环境熏染出来的人,他们是固守了某种生存法则的“道上人物”,他们在夹缝中生存,却也过得游刃有余,因为他们同样属于那个“匿名”的群体。 我们常说“人是社会的产物,文明的产物”,而这个故事中的“吴宝宝”,他的遭际证明了人更是天地自然的产物。《匿名》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东西非常多,读一遍未必就能完全体会和理解。在阅读的时候也许会感到吃力,因为读者不仅要读,还要思考,并得跟上作者的节奏。作者往往会从某个细节的“点”开枝散叶地生发出去,而这可能并非是你所关心的内容。因为按照一般的阅读思维,读者最关注的莫过于主人公的命运,可作者却屡屡将笔墨从主线扯开,穿插进另一段人生,另一番描摹。读者若不想就此罢手,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耐心和对作者的信心读下去。读下去,你会发现道理原本很简单,可我们竟然都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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