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伟 有句话说“你的气质里,藏着曾经读过的书”,颇有些道理。如果说哪部书影响了我对言辞文章的趣味,那首选《古文观止》。自少时遇见,起初是被动应付老师督查,逐渐养成时常重读的习惯,实则因为此书“美者毕集,缺者无不备,讹者无不正,集古文之成者也,观止矣!” 编选者吴楚材、吴调侯叔侄并非文坛大家,却有志于选文成册,于是精挑细选、考订汇集,选材上起《左传》《国语》,下至明末归有光、袁宏道;所选文章多为千古名作,内容涉及历史、哲学、文学、政治、宗教、艺术等,全面反映了从先秦至明数千年间的文体变迁。自清康熙三十四年问世后,《古文观止》一直被视为蒙学经典读物。鲁迅先生赞曰:“以《古文观止》和《文选》并称,初看好像是可笑的,但在文学上的影响,两者都一样地不可轻视。” 新闻学科有个术语叫“版面语言”,指报纸等媒体的版式位置、色调形式等无声地反映着价值取向。与此类似,略观《古文观止》所选篇目、框架结构,亦可见二吴的理念倾向。其中先秦两汉文和唐宋文198篇,约占全书总篇数的十分之九。先秦文中“法莫备于《左传》甚矣”,因此《左传》有34篇,庄周等诸子文章反而未能入选。唐宋文中,韩愈文法最具变化,有“层次法度,昌黎本色”之说,因此韩文入选24篇,占唐宋八大家文的十分之三。而三国时期文章,只选蜀汉丞相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魏、吴两国无一入选。二吴称“义合于古,理慊于心”,将“明道”“见道”视作作文的功能,这在选文评点中也有充分体现。如开篇《郑伯克段于鄢》批注中拈出一个“孝”字:“左氏以纯孝赞考叔作结,寓慨良深”;《石碏谏宠州吁》尾批中指出“义”字:“石碏有见于此,故以教之义方为爱子之法”。 《古文观止》所选文章以短篇为主,多在千字以内,最短的一篇《武帝求茂才异等诏》仅68个字,却气势遒劲,“读此觉雄心伟略,不减《大风》一歌”。我们耳熟能详的《陋室铭》,只81个字,已将作者志趣淋漓呈现。当然,也有司马迁《报任安书》这样2000余字的雄文。该书以散文为主体,但不排斥韵文、骈文,如陶渊明《归去来辞》、孔稚珪《北山移文》和王勃《滕王阁序》等,意图使学子多涉文体而免于偏窄。 我最爱两类文章:一述士人言行,一写山水田园。前者如《颜斶说齐王》,齐宣王召见道:“颜斶,你过来!”颜斶站立不动,答:“齐王,你过来!”左右均指责颜斶有失君臣之道。斶道:“我主动向前,是贪慕权势;王主动上前,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落个贪慕权贵的恶名,不如成全大王礼贤下士之名。”宣王怒而反问:“是王尊贵,还是士尊贵?”斶道:“士尊贵。秦国曾攻打齐国,下令如有在柳下惠坟墓旁五十步内打柴者,处以死罪;同时有旨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此看,活着的王之头颅,还不如死去的士人之坟墓。” 除颜斶外,书中还有直斥“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说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高论的曹刿,有“三弹其长铗”、为孟尝君“三掘其窟”持重谋远的冯谖等人,他们进则纵横天下,退则飘然而去,令后人慷慨击节、心向往之。 庙堂之外的山水之间,也有绝妙好辞,《观止》同样作了集纳。王羲之《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魏晋风流,映照万物。苏轼《前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正如金圣叹所评,“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妙甚。”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五柳先生的《归去来辞》,不需引句为证,拿来一读便知。 近日去杭州晓风书屋,见作家出版社新出插图版《古文观止》,遂购得此版。个人拙见,《观止》是经典集萃,经得起研读,可当案头书,“晨昏忧乐每相亲”;可作启蒙书,让小儿辈“腹有诗书气自华”。如此承载千年文脉之书,怎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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