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四明周刊·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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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8月2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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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碶闸

  谢良宏            

  

  老家鄞州瞻岐原有一个名闻全省的盐场,盐场建成那年恰逢联合国恢复我国成员国的席位,故取名为“联胜盐场”。20世纪70年代起,父亲就在盐场上的三门碶闸里整整守候了22年,直至他退休回家。

  盐场位于合岙村的东南面,一眼望去,是星罗棋布的盐田,滩田间夹着多条纵横交错的银白色水带,其中有两条是用来纳潮和排淡的。数公里长的高标准海塘把汹涌的潮水挡在了堤外,2500多亩标准化盐田产出的优质原盐源源不断运往市区供应市民,还调拨到全省乃至全国各地。

  联胜碶位于两条高标准海塘的中间,介于大礁山与包袱山之间。当我相隔10多年,再次来到父亲曾工作过的碶闸房时,境况已大不一样了:几根粗大的螺杆一字形排开,碶座下各有一台电动启闭机,旁边还摆着一台柴油发电机,这是以备台汛停电时用的。那天去时正下着雨,排淡河上的水正在不断上涨,闸内的操作人员往墙上轻轻一摁按钮,霎时间电动机隆隆飞转,闸门的螺杆徐徐上升,碶下的河水穿闸而出,直奔大海,一泻千里。见此情景,站在一旁观看的我真是感慨万千:“如今碶闸的条件,今非昔比,做梦也想不到啊!”

  1971年,联胜塘由当时镇海、鄞县的3个公社13个大队的数万名民工围垦开发,人们夯实滩田,平整建设干得热火朝天。父亲作为一个生产大队的代表,被抽派到盐场临时组建的围塘指挥部工作,后又下派到盐场最前沿,做起了砌塘造碶闸的丈量斟察工作。白天与弹涂鱼、红钳蟹出没的泥涂为伍,晚上则枕在用油毛毡搭起、树桩支撑、木板铺就的简易床上睡觉。夏天,常热得难以入睡,只好坐起来数星星。冬天,刺骨的寒风直捣被窝,冻得人瑟瑟发抖。曾记得有一支砌塘造碶闸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位40岁开外的中年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须,待人却和蔼可亲,工作很卖力,为宁海桑洲人,父亲让我喊他为“葛伯伯”。宁海桑洲人向来以砌塘造碶闸的手艺出名,并以四海为家。

  砌塘造碶闸时,我正读小学三年级,放暑假来到父亲的身边。白天捉鱼摸蟹很有趣,晚上就睡在简易房里,听潮涨潮落的声音。有一天夜里我正做着梦,突然间觉得有人背起我就走,我一下子被吓得哭起来。父亲大声对我说:“阿良,这里潮水涨进来了,快走!我们快到对面的大礁山上去避一避!”我睁开眼睛一看,潮水已涨到床铺底下了。我们及时躲到了高处,那一夜我依偎在父亲的身边迷迷糊糊地眠着。直到一觉醒来,东方已发白,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这一次的经历让我永生难忘。

  前年春节,我带着全家老小,再次站在标准海塘上,塘堤上游客不绝、车辆穿梭,海风吹吹,真是思绪万千,不禁又回想起联胜塘的过去。那时周围一带荒无人烟,白天尚有人上泥下涂,捉鱼摸蛏。而一到晚上,则海风呼啸,潮水滔滔。每年的寒暑假,我都去父亲的碶闸房里小住,碶闸房的闸门当时是用钢筋水泥铸成的,没有电动装置,连与外界联系的电话也是用手把子摇的,靠总机转接,而开闸、关闸全凭肩挨手推。由于碶闸地处下游,地势低洼,经常遭遇洪涝灾害。尤其是每逢暴雨、台风天,父亲就彻夜不眠,值班守候,寸步不离。眼紧盯着闸外的潮水,一旦稍退,就立马开闸排水。碶闸门一般高七八米,父亲像赶牛车似的一圈一圈地旋转,常累得气喘吁吁,整个启闭过程需要一二个小时。第一、二孔,内外水位持平,水压尚不高,用双手推杆还能勉强地过去。但到海潮大落时,水位内高外低,此时的水泥碶闸门仿佛有千钧重,光靠手推就不行了,只能用肩膀一点一点地用力顶过去。

  一天两次潮汐,昼夜多次启闭,每次启闭,分秒必争,父亲身上常常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听父亲说:“开闸排水很有科学讲究,早开不行,迟开又不行;少放不行,多放也不行。要随时随地观察当时情形,还要掌握潮汐的间隔时间并分析大小潮情况等。”

  长住海塘,条件艰苦,那时候自行车很少见,家与碶闸间的七八公里路程,全靠父亲两只脚疾步行走,天天、月月、年年如此。当时我们一家六口,全凭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来维持生计。平时父亲就利用荒塘野坡植棉、种菜来补贴家用,直至我们兄妹四人成家立业,娶妻、出嫁用的被棉花絮还是父亲一年年积攒下来的。

  父亲日出而作,日落不息,与碶闸相伴相守,危难与共,一晃22年过去了,他要退休回家了,他还真有点依依不舍。退休回家后,前几年还时刻惦记着碶闸,偶尔抽空会跑去看看,与碶闸的后任管理人聊聊说说,真是难为了他对碶闸的一片痴情。

  时间过得很快,退休20多年的父亲,虽然动了两次大手术,80多岁的人看上去腰板依然硬朗,走路、说话、做事还是一副急吼吼、噔噔响的样子。他时常跟我们开玩笑:“我有如此这般的身体,全靠这20多年来的长途跋涉,算算路程也可以绕地球一圈多了。再加上每天迎着晨曦,守着碶闸,吮吸着天然氧吧,也是我延年益寿的原因吧。”

  去年春节回老家过年,我听镇上的一位同学讲,父亲原工作过的那一带,已通过进一步的开发论证,盐场要全面开发了……昔日落后凄凉的荒屿山边陲地,如今演变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滨海工业开发区,映入眼帘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现在忖忖,到我这一辈退休回老家时,说不定,家乡又变样了,变得我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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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