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野

　　对世界上的很多事物，人们会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和分析，这就是通常所谓的主观感受，有时，这种感受还会有惊人的不同。同样的一天２４小时，一些人觉得过得飞快，一闪而过，从此永远消逝在生活的海洋之中，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另外一些人则可能有度日如年之感，甚至因此成为刻骨铭心的印记。

　　《人类命运攸关的时刻》（又译《人类群星闪耀时》）是奥地利文学大师茨威格的名作，其中写了１４个（国内出版物大多收录１２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时刻和故事：千年帝国拜占庭的陷落、欧洲古典主义音乐的杰出代表亨德尔奇迹的精神复活、诗人歌德在老年时热恋的悲歌、震撼世界的滑铁卢之战最为关键的一分钟、南极探险的英勇和悲壮等。置身于其中的人物，或被命运高高举起，送入英雄的殿堂；或被现实狠狠嘲弄直至抛弃，留下千秋遗恨。

　　在茨威格看来，这些不同寻常的时刻在世界历史的发展中有着特殊的地位，甚至改变了历史发展的进程。他在序言中写道，如果站在历史的长河边上，“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系于唯一的一个时期，唯一的一个小时，常常还只系于一分钟，这样一些戏剧性的时刻，命运攸关的时刻，它们如星辰放射光芒且永恒不变，照亮空幻的暗夜。”这是历史曲折前行的必然规律与其中出现的令人叹息的偶然因素、强烈的个人意志与时代的局限之间，相互碰撞、互为因果的一种特殊较量。

　　《人类命运攸关的时刻》不是小说，却有着情节小说一样的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它也不是人物传记，却不失传记的真实和生动；它并非散文，却读之令人回味无穷；它更非诗歌，却有着史诗般的优美和高贵。

　　关注并完美地表现这样的特殊瞬间，不仅显示了一个伟大作家对历史发展规律的高度洞察力，更展示了其在文学创作上的杰出才能。

　　如果说，茨威格通过《人类命运攸关的时刻》，精准地锁定了历史中的特殊瞬间，为这些已经流逝的岁月和人物雕刻出一座不可磨灭的纪念碑，那么，在其最擅长的小说创作中，他对一些精彩瞬间和细节的生动描绘，则让文学的独特魅力穿透了文字的单调，并因此变得生动和有力。这样的瞬间，犹如春天山野中的花朵，只要漫步于他的作品中，随手可得。

　　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如果要把一本放在口袋里的书拿出来，大概用不着三秒，也就是瞬间之事。然而，在茨威格的著名小说《国际象棋的故事》中，这个简单的动作不但被强化，其实际的时间长度似乎像一根皮筋似地被拉长，甚至因此被凝固、定格。这篇小说的主题是揭露法西斯的残暴，但它与同类主题的文学作品有着极大的不同，主人公受到的不是一般的肉体折磨，而是一种“文明”的暴行：他被关在一个小屋里，似乎被世界遗忘。长时间地生活在真空与虚无之中，在心灵上遭受了难以忍受的压力。他终于等到一次受审的机会，趁机冒险偷得了一本书，但来不及看一眼书名就急急藏进了裤子里。之后，作者以几百字的篇幅，仔细描写了主人公在回到监舍后，把这本书掏出来的过程，其中的一段心理活动描写尤为精彩：“我首先得充分品味一下身边有了一本书的快乐，我故意延长这种使我的神经奇妙地兴奋起来的喜悦，我心里暗自思忖，这本偷来的书最好是一本什么类型的呢，对，最好是印得密密麻麻、排得很挤、有很多很多薄薄的书页，以便我能多读一些时间。当然我希望，这是一本可使我的精神能够紧张起来的著作，不是浅薄的、轻松的作品，而是可以学习可以背诵的东西，譬如诗歌，最好是———这是何等大胆狂妄的梦想呀———歌德或者是荷马的作品。” 

　　这一段文字，极为传神地叙述了在这个特殊的瞬间，主人公渴望获得精神上的抚慰、从可怕的虚空中摆脱出来的急切心理，这个被拉长和定格的时段，甚至成为小说中最为精彩的段落，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瞬间是时间的一种存在形式，通过一种特有的方法，强化这种瞬间，能让一些本来难以衡量的非物质内容，及其强度、变化、影响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可以进行测量。文学和艺术创作应力求变化，努力去打破故事发展或节奏的静止、呆板，使作品显得生动，这是一种基本的原则，而时间正是可以实现这种变化的手段之一。沧海桑田，人生无常，多少悲欢离合因时而易，多少荣辱恩怨体现于举手投足之间。在文学创作中，调动各种方法和手段，挖掘具有重要意义的瞬间，像精益求精的工匠一般，巧妙布局、细细琢磨、深度加工，被放大和定格的瞬间就会变得格外生动，文学的魅力因此而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