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

　　趁老公休息着手整理书房。两人满头大汗地把一大堆过期的报纸杂志、用不上的旧书搬至客厅，通通装进一个大纸板箱。散落于各个角落的快递盒、鞋盒等也都收拢到一块。收拾妥当后拨通了在电梯里看到的收废品的电话，那人说马上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上门了。五十开外的样子，瘦瘦的，个不高，衬衫虽不新但看起来很干净，袖子挽得一丝不苟。乍一看，还真不像个收废品的。有意思的是，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把钢笔别在上衣口袋上———小半截钢笔正从他的口袋里散发出银亮的光。他指了指那一堆说就是这些吧，便熟练地踩扁包装盒、叠整齐报纸书刊，分门别类地整理……

　　屋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我骂完热死人的鬼天气，又略带歉意地看向半蹲在地上整理废品的人———他脸色发红，太阳穴和额头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从额头下来的汗水滴在了报纸上，衬衫后背也浸湿了好大一块。老公递过去一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他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谢谢！”收了纸巾却谢绝了矿泉水。我说坐一会再整理吧，可别中暑了，他摆了摆手说没事的，马上就完了。他有个小动作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将杂志和书籍叠成一摞的时候，他边叠还边拍灰，最后甚至用纸巾擦拭了下某本期刊。头一次见处理掉的废品被如此呵护，难道弄得干净点价格能卖得更高？我不由得在心里轻笑了一下。临走前，他说他就住在小区里，以后要收废品可以找他，人家都叫他老马。

　　每天晚饭后总会和老公在小区里随意转转。夜风清凉，吹得人舒爽。经过小区那排石凳子的时候，忍不住坐了下来。我觉察到不远处有个人好像打量了我们多次，终于，他从石凳子上起身，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那个……你们下次若还有书啊杂志啊的，能否再让我去收？”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低而慢。我愣了几秒后即认出他是上星期去家里收过废品的老马。他欲取下衬衫口袋上的银色钢笔写手机号给我，我连忙说我存着号码呢，要卖废品了肯定会找你的。他“哦哦”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望着他在薄薄夜色里行走的背影，老公打趣道：“原来收废品也要维护好老顾客的。”

　　此后，我们数次在小区里溜达时遇到老马，他要么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要么跟在孙子后面急赶慢赶，每次都会跟我们打个招呼或聊两句天气。那晚，老马跟我们同时落座在那排石凳上，习习凉风里，老公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怎的，老马提到了他的老家。老公随意回了一句：“邯郸好地方啊，历史文化名城。”许是这句话激起了老马的自豪感，他的话匣子“哗啦啦”地打开了，说邯郸是中华地名文化的特例，“邯郸”两字作为地名三千年沿用不改，说着说着，简直有点激昂了，跟我印象中的木讷样简直判若两人。老马说话虽带点口音，但普通话让人听着不累。他的措辞和思路令我觉得他应该受过一定的教育，继而，我便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老马怔了怔，慌忙摇头：“只是小学毕业。父亲在我１０岁时就没了，家里兄弟姐妹又多，上不起学的。”然后，又补了一句：“就是平时喜欢看点书。”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老马把上身慢慢地尽量地往前探，直到几乎跟地面呈平行状态，而后掏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继续说：“那天从你们家收去的几本书和杂志真是好，我放家里了，空了可以看看。”我懵了一下，脑海闪过当日老马收废品时的那个小动作……突然觉得那怡人的夜风像是轻轻吹进我身体里了，拂得心里泛起了微波，我不由自主地朝老马方向凑了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忽而，老公的大嗓门在边上响起：“来来，老马，再来一支烟，继续聊继续聊。”他这人一激动就要发烟。

　　我们把夜色聊浓了，头顶的星星愈发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