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住在上海,心里老是惦念着宁波。老江桥修好了,通车了,约有好几年没有走着过桥了。药行街口,有家通宵营业的书店在地下室,真想去看看。趁国庆节返甬回家那几天,拣了个秋阳高照的午后,来到药行街口的书店。 我是爱跑书店的,读书,不问来历,不讲条件,谁都有阅读的权利。挑书的时候,捏捏放放,转了几圈,后来在一个转弯角的书架上,不经意地看到一本薄薄的书,粉红色的书衣上印着很规矩的字体,名叫《书评家的趣味》。看看编者为陈子善,作者是李影心,就买下了。 李影心是谁,当然是陌生的。这本书名,是作者在20世纪30年代发表过的一篇文题,编者拿来用在上面。这篇文章亦作为此书的代序,初刊于当年《大公报》文艺专版。李影心的名字在萧乾的回忆文中提到过,他当年留下了不少书评,但其个人生平,却不甚清楚。编者将其称为又一位“文学史上的失踪者”,又认为他无论如何是不该被遗忘的。在李影心发表第一篇新文学书评整整80年之后,他的首本书评精选集编印出版了。李影心的书评清一色评论新文学作品,其中有小说、新诗、散文和话剧评论,还有作品选集、文学杂志和文艺年鉴的评论,足见他阅读视野的开放和阔大。现在手头上的这本选集,各类评论兼顾,如评点了老舍的《离婚》和沈从文的《八骏图》,另有诗集及话剧短评。今日读这些书评,觉新意尚在。 对于书评,李影心有自己的看法。他讲到“大多数文艺杂志中所载的‘书评’之类,其本质,并不见得是批评的,有时,更充分的流露着读后感的气息”。“读后感”虽然“不见得尽然可以随意抹杀”,毕竟“只是作为未入轨道的批评的一种过渡中暂时的现象”。他主张新文学“书评”应该是分析的、批评的;应该在体现作者个性的同时又顾及公平;书评虽不能替代文学批评,但好的书评应该“独具一种较高的文学艺术的趣味”。这些话自有他的特色,更见其性情。 在这本书里,李影心所评的《〈文艺丛刊〉小说选》,为林徽因选辑,其中一些文字真是别有洞天。他道,这些短篇之所以能有甚深的成就,概皆由于认真作者在不放松的精罕的致力下获得;我们当明白一个作者的谨慎与细心处,且熟悉吝啬在这层意义下的所含,实相当于适当的节制;一个短篇原不容过分糟蹋字数或铺陈事实,因而像不浪费字数与篇章在不欲过肆苛求下便极易成为一位作者的美德。 这些书评当年均载于报刊,篇幅较适中,不费工夫就能读完一篇,印象却是不淡。李影心对于左翼作家的作品关注较多。在《读〈诗选〉》一文中,讲鲁迅先生的《野草》,感情流露的真挚,语句节奏的自如,为散文诗中仅见杰作,至今且无人能超越。在《汉园集》的书评里,说这些诗作便可证明人与人之间不相偶同,而那点相差,往往会代表一个人的先天禀赋或气质。于是,他用优美抒情的文字来描述三位诗人的个性及作品的特色。说,何其芳先生喜欢在梦中道路迷离,且有那份凋零或残败艳冶的沉迷与萦系;李广田先生尽自有他淡漠的忧伤与怀想,然却充溢深淳的温暖与热忱;卞之琳先生虽同样有人海苍茫的惆怅,但别有一种深湛的深思与辽远的盼念,憧憬生命与宇宙的融合。我觉得,作者数语好似让人窥一斑而见全豹。有一文题为《多方侧面的穿插》,点评曹禺的《日出》,他以为《日出》属于写实的戏剧,它在提示戏剧的真实,作者的态度似在追寻一种艺术的永卓与真实,正由于这一点,《日出》有它永存的意义与不易泯灭的位置。此文在80年前刊载的专版名叫《集体批评〈日出〉》。 顺带提一笔,那天下午出了书店,过老江桥,见桥上繁体的“灵桥”两字从右至左赫然在目。桥下江水奔流,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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