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亚群 爆胖人,是唯一跟我们小孩有关系的手艺人。过年脚跟,我们总是竖着耳朵,随时注意村口的那声吆喝。 “爆胖哦——”我们怔了怔,互相狐疑地瞧了瞧。“爆胖――”我们已经来不及接听“哦”字,撒开腿就往村口奔,像担心那个“爆胖”人要被别人接走似的。爆胖,就是膨胀或放大粮食——现在叫作爆谷。 爆胖人挑着担,在我们兴高采烈的簇拥下进了村里。我们一拨人往各自家里跑,及时汇报消息,另一拨人把爆胖伯伯领进就近的一家。很快,我们又汇合在一起。手里提的提,拎的拎,背的背。各个动作带来各不相同的东西,有黄豆,有大豆,也有玉米、大米。我们自豪地在爆米花的“黑肚子”前排起长队。因为,我们很快有爆胖吃了。 爆胖人一身黑到底:黑棉袄、黑棉裤,再戴一顶玄色的棉帽子,两边耷拉着护耳,一只高,一只低。他的脸也墨墨黑,几乎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他用一只斗量好豆或米倒入“黑肚子”,然后坐到马扎上,半个屁股毫不客气地露在了外面。他给小煤炉生火、添煤。待烟淡淡生起来时,开始拉风箱。左手“唧呱唧呱”拉风箱,右手“咻咻”转着“黑肚子”,两手一刻不停闲,“黑肚子”倒转顺转交替进行,似乎也没有什么规律,全凭他的心情。有趣的是,“黑肚子”还戴着一块表,这倒是白色的。 我们让篮、筲箕排队,自己挨个凑到大肚子铁锅前,但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大肚子突然提前“放炮”。一支烟工夫,爆胖人让“唧呱”和“咻咻”停了下来,拿过一个口子上缝有一圈竹套筒的麻袋,套在大肚子铁锅的一头,用一根短铁管叮叮敲两下,又用这根铁管插入装置,一脚踏住大肚子铁锅。我们早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胆子小的,连眼睛都闭上了。爆胖的大喊:“放——胖喽!”双手用力一扳,“轰——” 从黑肚子里出来的豆呀米呀已经被爆胖了,顺带把黑乎乎瘪兮兮的麻袋也吹胖了。麻袋冒着一股热气,还溢出来一阵阵香气。豆像开了花,米膨胀了几倍。一只篮早已等候在麻袋边,手一拎,哗啦啦,一碗豆爆成了半篮豆。谗痨的我们顾不得烫,伸手一抓,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用变了形的嘴猛吹几口。平时大家对零食有些小气,此时个个很慷慨,见者有份,尽管拿。当然,这是有福报的:这会儿我吃了你的爆黄豆,等会儿你可吃我的爆米花了。 我们一次次捂住耳朵,等待那激动人心的一刻。每次“轰”后,我们被麻袋里的爆胖哄到一块儿,个个蹲在地上,无比虔诚地围观着爆胖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们的视线里抛出一根漂亮的弧线,最动人的还是他手抓麻袋,非常利索地一抖,然后像变戏法一样倒出香喷喷的爆胖。 如果想吃甜的,可以倒入一些糖精。糖精可以自备,也可以从爆胖人那儿拿。当然,这个可要计钱的。糖精被包在纸里,像一味中药似的。倒入“黑肚子”时是小心翼翼地拨拉,不敢多放。我们有时吵着要多放。他说:“勿可以,多放有毒。”那声音也是黑乎乎的。 我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爆胖了的黄豆、大豆,一边七嘴八舌议论着爆胖师傅。有人说,爆胖师傅像魔术师,能变出好多零食来。也有人说,最厉害的应该是那只黑肚子,什么东西进去,出来后就会膨胀许多倍。有人嘻嘻,说:“扔进一分硬币,也许会出来一块钱。”马上有人哈哈,说:“如果真这样,爆胖师傅还用得着走村串巷?”爆胖的工钱那时一次才一角。我往嘴巴里扔进一颗胖玉米后,说:“如果世上发明一只大大的黑铁锅,对着一片庄稼地,然后‘轰’一声,庄稼立马长胖了,大人也用不着每天这么辛苦,收成还很多。”周围一片啧啧声,认为这样的想法有创意,就是不知道那只大大的黑铁锅能不能找到。 我同学的哥哥阿国听后,眼睛放光,说:“我去找。如果我找到了,给你们每家放一胖,棉花每亩上千斤,大豆两千斤,不,一万吧。然后,我要把这个铁锅送给非洲人民,他们正挨饿呢。他们有了我的铁锅,每天吃也吃不完。”我们听了觉得阿国真聪明,如果这个主意能实现,那我们天天可以吃爆米花,哦,还有爆鸡蛋,爆红烧肉。我们沉浸在对阿国宏伟目标的遐想里。爆胖师傅也许听到了我们的议论,不由得噗嗤一笑。 爆胖的老人离开村子,我们会跟在他后面,一个个问着重复的问题:明天还会来吗?明天还会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