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树 我家乡小门的老屋,开门见山。后窗外更是一片绵延数里的大山,因此春天的早晨总会被绕山飞鸣的布谷鸟吵醒。仔细听听,它们的叫声似乎是连成一片的“独假咕、咕!”当然,这是我用我们北仑方言读音记录的鸟叫声:“独假咕、咕!”如用书面语记录的话则应是“大家咕、咕!”北仑话中的“咕”(念‘轧乌’连读),是表示一个人体动作“蹲”。这样连起来写的话,似乎就成了“一大早,后山上绕山飞鸣的布谷鸟就在连声呼叫“独假咕咕,独假咕咕!”也就是“大家蹲蹲,大家蹲蹲!”了。 我念到初小毕业(小学四年级念完)时,父亲就认为我应当很有学问了,于是他来考我的学问,说:‘咕’“这个动作,就是书上写的‘蹲’,那‘这个‘咕’字你会写不啦?”我摇头答说:“不会!” 父亲就教我说:“人站起来,叫‘立’。这个立字蛮简单的,上头一点像个抬起来的人头,人头下面就是一个人蹲着的大身,你总会写的啰;那么这个‘立’字头上去掉一“、”不就好比人蹲下来了么,所以这个上头没有一点的“立”就成了‘咕’字。” 直到今天,我也没找到父亲教我写的那个“立”字上头去掉一点的“咕”字。电脑也打不出来。但当年,我只能笑着跟爹说:“你讲的好像是有眼意思(北仑话有点意思),可词典上查不到这个字。我硬劲介写(这么写)的话,我们学堂先生是凡碰到生字肯定都要先查词典的,如果他查半天也查不出,就会骂我在乱造生字,平时他就常教训我们乱造生字就是无中生有,无法无天。这种人将来到了社会上就可能会做出这类无中生有的大事。因此对学生来说这可是比考试题目做不出乱写答案还要严重得多的错误。谁被我捉牢肯定让他先吃只语文大鸭蛋,再查查他的语文成绩。让他倒大霉。” 父亲一听也觉着问题很严重,于是就笑着让步说:“这说不定是编词典的人漏掉编了,但先生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你就不写算了。”说完“咕”字,父亲又说,还有一个“佝”(念轧欧连读)字,可能你也不会写的。什么叫“佝”呢?就是人将脊背拼命弯曲,都弯到头碰着脚扣头(膝盖)了。这个动作就叫“佝”,有一种病叫“佝偻病”,这个词典上是能查到的。总之,一个“咕”,一个“佝”,表示人的两个动作。你们学生子只会写“佝”不会写“咕”,说明书还没读足。布谷鸟清早白早(大清早)这样在山上不停地声声鸣叫,就是要吵醒我们: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大人抓紧时光脱了衣裤鞋袜,下田去春耕;小人背起书包上学堂。父亲说:“你听山上布谷鸟都在这么催出门了,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及一只山中鸟吗?”父亲的这个说法倒是跟我们学堂先生教导我们的一模一样,我们学堂先生总是说:“你们听山上布谷鸟咕咕一叫,农民伯伯就忙着下水稻田去春耕做秧田撒秧籽了。种田季节到了嘛。那么,我们学生子呢,是不是也应该抓紧这大好春光好好上学堂读书做文章哪?” 我们连忙起立齐声回答:“对呀!对呀!”果然就天天听布谷鸟漫山一叫就早早背起书包上学堂去念书写字做文章了。 2000年修订版《现代汉语词典》上说:“杜鹃,是一种鸟名。春末初夏时节常在山林间昼夜不停地连声叫唤。吃毛虫,是益鸟。也叫杜宇、布谷或子规。” 关于布谷催耕的说法,可见宋朝诗人陈造所作的《布谷吟》序。陈造为宋孝宗淳熙二年进士,以辞赋闻名艺苑。他在《布谷吟》序中谓“人以布谷催耕,其声曰‘脱了泼袴’,”意思就是春来了,男男女女都该脱了衣裤,下水田去耕耙,插秧了。又可引《本草·释名》谓“阿公阿婆,脱却布袴”意思是一样的。只是同一种鸟鸣的声音,怎么会有两种不同的记录呢?我理解那只能是说明不同地域的作者都在按照自己的文化进行自己的语言解构。陈造的那首诗中就有一句“人将近似测禽语”。这一句“近似测禽语”就坦白地说出了陈造作诗时生造诗句的无奈。毕竟鸟鸣是禽语呀,人们照声音意测着记录。也只能是一种近似的表述。 布谷鸟在全国分布很广,这就形成了不一样的文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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