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梁 “那条老黑狗没了。”某晚与母亲通话时,她轻轻地、悠悠地提了一句。 我听到自己内心咯噔一声脆响,有些难过,不想说话。听母亲在话筒那头缓缓地补充说明:清明节后她去大姐家住了一个多月,家里由三姐代为照看,有一天,三姐去镇上给上学的女儿送饭,狗儿还跟着她出了村口,回来后不见了踪影,千呼万唤也不出现,基本判断是被坏人给吃了。这个我是知道的,多年以来,附近村庄都有些恶人,专门干些偷鸡摸狗之类下三滥的勾当,狗肉价格高、味道鲜美,常常听闻有狗遭殃。 我腾起一股怒火,更增几分伤心,想想那可怜的黑狗,肯定挨了连续的重击或是暗中飞来的麻醉针,在嚎叫呻吟中挣扎着倒下,然后被人拔毛剥皮、破膛开肚,最后进了那些酒肉男女的嘴巴和肚肠……我无法想象下去,拳头在攥紧,牙齿在咬紧,眼泪却爬出了眼窝。 我调整了一下心绪,开始宽慰母亲,这些话并不是我真实的情感表达。但我不能再助长母亲的伤痛,这狗与她的关系、对她的意义远比与我的紧要,她的悲痛和失落以及愤恨应远甚于我,我希望这些坏情绪不要再去折磨、摧残她老迈的躯体。 放下电话,黑狗的音容满满地装进了我的脑海。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饲养小动物的人,对小区里那些让宠物狗享受锦衣玉食待遇的居民觉得非常可笑。然而黑狗,在我家,十多年了,它实际上早已成了一个亲人般的存在,虽然我长年在外,与它接触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上一年吧,但它的嗅觉里显然牢牢记住了我的气息,每次回家都摇头摆尾、蹿上跳下迎接我,爪子和脸一个劲地蹭我的身体,嘴里发出欢快的“嗬嗬”声,这份热情过度常惹得我要作势打它,它才消停一些。 我老家地处偏僻,两三户人家,藏在一个山湾里,记忆中家里一直都养着狗,而且往往是两条,而且往往是纯色黑狗。在深沉无际的漆黑夜晚,只要有狗在蹲守家门,即便突然狂吠上一阵子,窝在家里的我们都不会惊恐害怕,隐在黑夜里的黑狗以它的忠诚和无所畏惧为我们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安全屏障。 六年前,父亲过世,母亲独守老宅,这条老黑狗及其生养的另一条黑狗便成了母亲的陪伴和守护。母亲每次到山下的村庄跟老伙伴打牌,或是去乡里、镇上赶集看病,老黑狗会一直送她到大路,另一条黑狗则自觉地留守家门。它们仿佛还能掐算时间,差不多到点了就会提前去大路口迎候踽踽独行归来的母亲。母亲脚步蹒跚,它们颇有耐心,围着母亲来回蹦跳翻滚,嬉闹追逐,似在努力逗母亲开心一点。 母亲常说,这两条狗比自己的儿女还贴心,她还说,狗儿通人性,什么都懂,就差开口说话了。这些话在我们兄弟姐妹听来自然有些刺耳,但确实如此。狗儿能够做到全心全意、无时无刻守护和陪伴,而我们限于种种因素却做不到。由此我们也感激这对黑狗,让它们吃得饱、吃得好,吃得膘肥体壮。 它们受到的也不全是优待,正如它们也不全是表现可爱可亲的一面,它们会生事端,闯祸,比如侵犯家里的鸡鸭,偷吃放在低矮处的食物,为了一根肉骨头不顾血缘亲情厮咬在一起,还咬死过邻居家好几只鸭子进而引起纠纷,等等。为此母亲和我都恶声恶语训斥过,拿扫把掷打过,用脚踹过。还好,它们从来不记仇,一如既往地跟我们亲热,不折不扣地履行着它们天生的使命。 我家的黑狗性格内向,生活圈子很小,一般只在村外那条大路界内活动,每天作息也挺有规律,随便“喔喔”呼上一声,它们迅疾赶至跟前,像是在随时待命。极少的几次,它们彻夜不归,我们也是各种忙乱寻找、忐忑不安,及至天亮后安然归来,我们免不了要斥骂几句,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并且有一种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的快感涌上。 去年,那条年轻的黑狗也就是老黑狗的孩子因病死去,母亲把它葬在山冈上。现在,老黑狗失踪一个多月,怕是再也不会现身这空荡荡的家中。唯一让人稍感欣慰的是,去年下半年它生下一窝狗崽,我们留了一只,也是通体纯黑,虎头虎脑的,已经能够冲陌生人和异样的响动大声吠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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