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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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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头 你在那头

——送别余光中先生

    方其军           

    清癯俊朗的脸庞,苍白如雪的头发,玉树临风的身姿,语音似莲的谈吐……余光中先生满足了一般人对于诗人的全部想象。然而,这样的音容笑貌,在2017年12月14日凝成一帧恒久的风景,就像一朵傲雪的秋花,终究在冬日的寒风里戛然凋零,停泊于苍茫大地。这一天,余光中先生走了。然而,我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诗人仍会在我们的心里不断“复活”,以他留在世间的诗歌,以他寄在山河的情怀。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许多人对于余光中先生的印象,起源于收入初中课本的这首《乡愁》。所以,在余光中先生那里,不少人会自觉定位为初中生。余先生写诗60多年,成诗1000多首,而最脍炙人口的,恐怕就是这一首《乡愁》吧。有的好诗,是“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有的好诗,则是斗酒百篇、七步成诗。听说这首《乡愁》,余先生仅用20分钟写成,显然,那是心底情绪的荡漾,那是血脉灵感的迸发。

    对于余光中的诗歌,我最感兴趣的意象是“蟋蟀”。蟋蟀的寂寂鸣叫,传达着清秋的乡土气息。他在《蟋蟀吟》里写道:“清脆又亲切,颤悠悠那一串音节/牵动孩时薄纱的记忆……就是童年逃逸的那只吗?一去40年又回头来叫我?”少年时节,余光中生活在重庆。重庆籍的那一只躲于他家的蟋蟀,或许不知道,它没有功利、完全无辜的歌唱,被录音于一个诗人的心泉,被拓印在中国的文学史页。蟋蟀活跃于秋季,而秋天多悲凉,人心多忧伤,于是,蟋蟀之鸣就像真菌一样感染在思乡的伤口,难以治愈。

    诗人流沙河写过一首《就是那一只蟋蟀》,呼应余先生的《蟋蟀吟》,有效解读了余光中的心路历程,解剖了余光中的诗歌美学。“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说的是余光中这个人;“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说的是余光中的诗歌渊源。最终感叹:“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心态/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耳朵”。套用流行的句式“舌尖上的中国”,我想,蟋蟀之鸣,是诗人“耳膜上的中国”。

    余光中诗歌的文学营养主要来源于中国古典文学,当然,古典文学并非总是板着脸孔的,也有俏皮幽默的。比如,有人解读李白的《蜀道难》,首句“噫吁嚱,危乎高哉”,翻译成白话文大概是“哦哟哟,吓人啊这么高”,透着戏谑成分。余光中的有些诗作同样亦庄亦谐,比如《五陵少年》,三段的末句分别是“喂!再来杯高粱”“听见没有?来一瓶高粱”“来一瓶高粱哪,店小二”,那种醉意,那种率真,跃然纸上。

    当然,作为游历多国、博采众长的诗人,余光中对于西方文学元素的吸纳不可避免。诗作《江湖上》分为四段,每一段的结尾都是“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明眼人一看就知是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诗人狄伦的调子。

    余光中先生后来多次到访大陆,我周围多位朋友听过他的讲课。2011年,他受浙江大学的邀请来到杭州,写就散文《西湖怀古》,那是他写过的西湖,那是他魂牵梦萦的西湖。文中,他说:“我去杭州,另有一个动机,就是成全吾妻我存的寻根之旅。”因为,他未曾谋面、于1939年因肺疾殁的岳父曾任教于浙江大学。面对西湖,他说:“一道堤上有多少故事,一声橹里有多少兴亡,真令我不胜艳羡。”

    余光中先生一辈子笔耕不辍,每有触动,付诸诗笔。2008年,80岁高龄之际,汶川地震使他的心海掀起浪涛。作为一个在川渝地区成长又流落异乡的诗人,那种痛,十指连心。他写下一首《大哉母爱》,副题是“给四川地震大难不死的孤儿”。如果要附着寓意,这个“孤儿”的内涵可以无限扩大。“天塌下来有妈妈/用脊椎来顶住”,这首诗,写得直白,但,有泪,有血,有呜咽。诗人的生命,是与四川维系着历史脐带的,是与大陆焊接着精神链条的。

    在我刚刚读到《乡愁》的时候,就称余光中先生是老诗人了。在读到他更多诗作的时候,我反而只认他是诗人,而将“老”字抹掉了。潜意识里,认他是常青树,不会老。然而,2016年他在诗集《守夜人》第三版自序中称:“再过12年我就100岁了,但我对做‘人瑞’并不热衷。所以这第三版该是最新的也是最后的《守夜人》了。”通透、豁达,看淡荣辱、任凭风吹。于是,《守夜人》就有了文化“遗嘱”的意味。哦,文化的“遗嘱”,他在1966年就已写了: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余光中《当我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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