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戈 闻知鸣鹤是因为那里有个著名的国医馆。乍听其名,便觉一股仙气腾云而来,想必这古镇里居住的,尽是鹤发童颜者吧?不曾料到,古镇之名却是为了纪念初唐少年才子虞九皋而起。论名气、论才能,其祖父虞世南无疑高过他很多,他的才情与早夭却让家乡人心痛,遂以其字鸣鹤名之。如此重情惜才的古镇,自然是值得游历一番的。 是日,暮云霭霭,冬雨霏霏。灰白迷蒙中,远山黛色隐现。近处的白洋湖边,白杨树还未褪尽鹅黄,与金仙禅寺围墙的明黄相映相牵,引着游人走进这湿漉漉的烟雨古韵里。百来步处忽见一碑,曰“三北游击司令部成立处”。驻足远望,但见水天空濛,山峦起伏线条柔美,湖水安宁明净,一字形均匀排列的七座佛塔,默默地和着远山在水中投下倒影,霎时让人虚实难分。如果打开白洋湖的时空影带,宽衫大袖、褒衣博带、面湖抚琴的南朝士人姗姗而去,匆匆走来的会是三北抗日游击队员矫健的身影。 古镇口便是湖滨广场,游客熙来攘往,热闹得紧。彼时雨丝成帘,宜撑开花伞,走向寻常巷陌。小巷安静,店铺稀少,庆幸还未过度开发,还是古镇原有的模样。狭长的街巷铺着石板,棕色的石块经历了脚板车轮的踩踏碾压,已磨砺得如有包浆般可鉴;而一些细小凹凼,欣然接纳着雨水,生出千万双明净迷人的眼睛,倒映着两旁街景,成就了一卷水灵灵的石板画卷。画卷里,有明清粉墙黛瓦高堂华屋,有民国木板楼房店铺洋行,也有近代砖瓦水泥民房独院,牵牵绊绊蜿蜒着、轻淌着。高大的粉墙原本可衬以红梅翠竹,或配以桃红柳绿,成就山水画意,哪想时光青苔,意志柔韧,爬满粉墙,乃至沁满整个巷道,赫然成为主角。盛衰荣枯,人事更迭,化为古意滋蔓,模糊了岁月。这幢贴瓷洋房显然是当代建筑,但不必担心它的突兀违和,围墙上的青苔和伸出墙来的铁色秃枝,已为时光所淹。那堵爬满山水青苔的山墙上,错落有致地开挖了三个窗口,想来这本是供女眷们悬篮沽物的吧?却被砖石堵上;更有甚者,有一扇窗的上沿眉饰竟被敲失一截,甚煞风景。就这样子吧,让我们记得有个年代视美为丑。历史遗存还有很重要的职责,是警醒后人。甚好甚好,这里的古巷还未整容,还未强行抹去历史的痕迹,伪装成唐宋明清的模样。 鸣鹤历代学者、重臣、商贾迭出,闲逛中触目的大多是高门大院,重檐马头墙,层层叠叠,昭示着故主的权重位高。有时会冷不丁地在陋室里发现珍藏宝物,比如镂刻着金龙的“千工床”,惊艳之余不免疑窦暗生。铜钱形的古井,该是真实的,盈盈清水,想来照见过才子佳人。此刻,一群肤色健康高声大气的主妇,在文物石碑上狠狠搓洗粗布大衫,在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中,洗却一身疲惫。可惜,寻不见二十四间走马楼,于是踱进一家年糕店问询,店老板几乎笑出声来:“不就在你身后么?”蓦然回首,发现它今日正巧闭门谢客,惜未能赏到鸣鹤华屋的精美。寻常巷陌里,没能寻见寄奴般风流人物的遗迹,倒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如水般的岁月变迁。陋巷倾颓里,也不曾遇见“丁香一样的姑娘”,倒是看到了拉着行李箱回家的女大学生,她的奶奶热切地抢过她的行李箱,她的爷爷早已去田头摘来了孙女爱吃的菜。变迁中有着亘古不变的恒定。 据说,鸣鹤形于盐而盛于药,于是我们回到湖滨广场,去看药材馆。药材馆的正对面,便是古戏台。原来,硬闯入古镇静谧上空盘旋不去的、荒腔走板的演唱,正是这群孩子所为。他们的父母和在这里搞爱心义卖活动的便是他们的观众。当我手拿爱心糕准备离开时,戏台音乐忽地变为越剧,一声沙哑醇厚的成熟女声唱起:“手扶琴儿心凄惨,自己的命儿我自己算……”此情此景最适宜演唱越剧,越剧是江南山水开出的瑰丽花朵,是江南母亲的青春情思,也是江南游子的梦里童谣。 细雨敲打着花伞,滚落在古镇的小溪里、湖面上。我伫立雨中,淋一场乡愁,穿越回儿时与母亲同赏越剧。霎时,心定神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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