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年轻的忻钰坤其实一共才执导过两部电影。看过《心迷宫》后，你会觉得他的专业起点很高，才华卓尔不群。而看过《暴裂无声》后，你则会欣喜地承认：在国产影片风格化的道路上，又出现了一位极有希望的新锐导演。

    《暴裂无声》讲述的是一个食物链的故事，本质上更像是一则叫人细思恐极的社会寓言。没有灯红酒绿、花墙月影的“北上广”，镜头对准的是本世纪初某边远小城市的一处矿区。从片中出现的手机、轿车、电台新闻及墙上的挂历等细节来判断，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该是2004年，那是一个中国各地工业发展相对激进、环境污染日趋加重、贫富差距远远拉开、儿童失踪案件频发的年头。

    记得在《暴裂无声》的一张海报上，我见过三位主演的嘴部特写，皆是嘴唇紧抿、闭口不言的状态，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这三个人物所代表的便是片中那起案件的受害者、施害者及帮凶。主人公张保民是个普通矿工，年轻时因和人打架，咬掉了舌头，不能说话。他性格冲动，困于言语交流上的阻碍，遇事惯用暴力手段解决。如影片开头，村民们纷纷在矿洞出售协议书上签字，他却死活不肯，还用羊骨戳伤了同乡的眼睛。当他的儿子张磊失踪后，张保民举着照片，走遍了整座矿山寻找，可毫无音讯。很明显，张保民及他的工友们所代表的是小城中的社会底层，靠出卖劳力赚取血汗钱度日。物质上的匮乏导致了精神上的紧绷，又因严重缺乏安全感，所以自我保护意识格外浓重，这种内心焦灼郁积后，转化成强烈的对外攻击性，以至于随之准备豁出去，一言不合就干架。然而，张保民不笨也不坏，关键时刻还重义气有担当。与之相对的矿业集团老板昌万年则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财大气粗的他代表权势阶层，是社会既得利益的占有者。他表面上热心公益，实际上一直对矿工们下黑手、赚黑钱。尤其在张保民努力寻找失踪儿子的过程中，昌万年封锁了很多重要讯息。同时，他还为销毁律师徐文杰手中所掌握的关于他的“黑材料”，绑架了对方的女儿。偏偏这个小女孩又被张保民给救了。于是三个男人之间难解难分的恩怨关系犹如乱麻般纠缠在了一起。三个人物、三种阶层颉颃的真正根源，在于他们彼此冲突的利益需求上。

    三人之中，一度摇摆在善恶边缘的是徐文杰。这个人身为律师，知法犯法，通过暗箱操作为罪恶的昌万年脱罪。他这样做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谋取利益，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保全已陷于这摊污水中的自己。徐文杰仅有的一次正视自己的良知和底线并有可能“改邪归正”的机缘出现在女儿被张保民搭救之后。可惜人性如此脆弱，完全经不起挑战。徐文杰最后还是选择了贪婪与冷血，将内心原本还若隐若现的那一条善恶分野的界限彻底抹去。

    《暴裂无声》的多线叙述做得非常出色，由于杂而不乱，所以电影发展的线索和脉络相当清晰，随之构建起来的阶级体系也一目了然，对社会阶层残酷状况的拷问既有理又有力，引人深思。但该片比较明显的一个不足，或者也可说是年轻导演作品中经常会出现的弊病就是：隐喻性意象太多。如张保民之子垒起来的石头，昌万年办公桌上的金字塔，等等。这些细节即便不刻意用特写展现，内中深意观众也能领会。本来，在这样一部台词甚少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中，加入些有助于加强理解影片主旨的意象无可厚非，但过犹不及，一多，就显得矫情了。笔者以为，《暴裂无声》里运用最好的一个意象是“羊”：养羊的，吃羊的，宰羊的，你都能从中找到与之对应的社会群体。且在“羊”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经常出现的经典意象里，导演成功地将那些没说出口的深邃之义都渗透进去了。

    影片最后那个超现实的结尾也受到了不少观众的激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手拉着手一起跑到山顶，那座烟尘缭绕的工业化小城以及他们身后的茫茫矿山成为一幕背景，和孩子弱小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矿山中发出一阵巨响——所有在观影过程中压抑于心的情绪，此时仿佛都要随着那漫天飞舞的尘渣破屏而出。于无声处，一声惊雷，一定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是那座矿山，又不仅仅是那座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