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纪芬 “粽子”这东西想想也奇怪,不就是一叶竹壳,包裹一把粮食吗?看似这么简单的食品,却有着令人百吃不厌的滋味!糯米粽子,色泽嫩黄,小巧玲珑,现在还有加了料的,如豆沙、红枣、咸蛋、火腿肉,要甜有甜,要咸有咸,居家、旅游,随带随吃。可以说,在林林总总的点心中,粽子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存在。 但我又奇怪,另有一种“芦稷粽子”,近几十年里一直见不到其踪影!有一次我问一位卖粽人:你有芦稷粽子吗?她愕然答道:“啊?什么粽啊?罗居粽子?”听都没听到过,咋会有卖呢。于是我下了个结论,六十岁以下者,极少吃过芦稷粽子。 芦稷是“黍”的一种,种在山地,秆子细长、碧叶如带。随着初夏到来,秆子长到六七尺,顶端出穗,蓬松好比芦苇放花,但芦花色白,芦稷的穗是红色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我的故乡鄞东卢家村,每户人家或多或少种有芦稷。家乡地处象山港边,每年春末起到秋末,大潮汐带来大风雨,高高的芦稷每每被风吹折,导致减产,但村人还是年年种植芦稷。 端午节前夕,家家户户开始裹粽子,我家总是要裏一镬糯米粽、一镬芦稷粽。我帮祖母打下手,于是早早学会了这套制作方法。其实,会做糯米粽,也就会做其他料作的粽子,方法都差不多。 先将芦稷用石臼舂去壳,筛、洗干净,此时的芦稷光亮纯净,形状好比中成药“人丹”。清水浸一夜,次日沥干,拌适量食用碱和少量浸过水的倭豆瓣,开始包裹。 到毛竹山拾来箬壳,泡软洗净,大如一条小毛巾。芦稷与毛竹箬壳的气味相融,能产生独特的香味。 四角的芦稷粽子很好看:先将箬壳卷成一个长长尖尖的杯,边装芦稷边用筷子捣结实,然后将上部分箬壳拗下,折转,就有了另三个角。一手紧紧捏着,一手扎带,缚紧,打活结。扎带是预先从箬壳两边撕下来的条子。包成的粽子要四角分明,端正登样。测试一下包裹水平:抛上一米高,让它落在桌面上,不松散、不掉粒——合格! 煮粽子时,注水满镬,浸没所有的粽子,小火烧至汤水稍烫手指为止,这温度保持三个小时。闻到镬边有香气,说明热量已进入粽心,可防止无可挽回的夹心生。 然后加火,烧至汤水动荡,但未见沸腾,此状保持三小时以上,此时已有粽香阵阵溢出。再加火,到沸腾,即加水,再沸起,反复数次后,粽香满屋满院子,熟了! 粽子煮熟,即可出镬离汤,置于竹篮中,挂在阴凉处。两天内不变质,随时取食,无须加热。 以我的体会,冷食芦稷粽子要比热食美味可口,因为它冷了以后,水分收进,香气更浓。 端午节,一盘糯米粽子和一盘芦稷粽子摆上桌,小孩子就高兴得不得了! 糯米粽盛在大碟子上,红得深沉,晶莹静朴,宛如一件赤玉雕琢的艺术品,粽子未入口,精神先愉悦。祖母用一根细线,把粽子割成饼状,用筷夹入口。细嚼品味,顿生清香甘甜。其香很难贴切比喻:似绿茶泡开,又似大豆煨熟,又有一丝米饭将烧焦时的香。如此原味境界,根本不需蘸糖了,糖会掩盖粽子的真滋味。 我与祖母爱吃芦稷粽,弟弟和母亲爱吃糯米粽。大人还会把艾草和菖蒲制成一把剑,用红布条扎个飘带挂在门上,又是阵阵清香。这艾草和菖蒲的香气非常文雅神圣,令人想到了天地之空旷辽阔。 听闻故乡现在不种芦稷了,因为芦稷难种。近日我在后街打听到慈城一带种有大片芦稷用作烧酒,如果有机会买到新鲜芦稷,我真想自己来做芦稷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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