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当人们说到江南时，浮现在眼前的，是小桥流水，是粉墙黛瓦，是石板路，是烟雨巷，是蜻蜓，是燕子，是各种各样与柔美有关的物象……总之，心里会有惆怅，会有甜蜜，会有忧伤，会有喜悦，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欲罢不能。现在，邹汉明把这些珍珠一般的江南物象，一个一个搜集起来，整理成一本词典。

    是的，这是一本词典，共搜集了153个词条，按字母顺序排列并加以解释。比如B，以B为声母的有八仙桌、白粉墙、白果树、蚌、布鞋；又如J，以J为声母的有机埠、机耕路、韭、旧井、旧桥、菊花。每一条解释都是一篇散文，且自成一体。拿《八仙桌》来说，首先给出一份解释：“江南普通农家，每户一张。厢屋里，正中央，八仙桌一摆，自有‘做一份人家’的尊严。”接下去，作者用自己的经验告诉读者，八仙桌“横竖一公尺见方，的角四方，乌黑桌面，油光锃亮；四条笔直的桌脚，正好与桌面垂直。桌子下面靠边处的牙板，雕刻着吉祥的通俗图案。”接着，说到八仙桌的年代和来历，大概在明代已成定制，与八仙过海的传说有关。又说到《沙家浜》里阿庆嫂家的八仙桌，以及大作家汪曾祺眼中江南茶馆里的八仙桌。然后笔锋一转，说到与八仙桌有关的童年往事：“单以我家的八仙桌论，朝南的位子总归我的父亲，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一个尊贵座位……乡下人家，只有儿子当家之后，才可以雄赳赳坐到朝南的位子上……所以，看到八仙桌朝南位子的变更，一场家庭革命势必已经悄悄地告成了。”最后，作者写到八仙桌的没落是由于圆桌的出现。圆桌的好处在于消弭了长幼之分，大家围坐一起，气氛自由，民主平等。

    看到这里，关于八仙桌的那点事，谁还有不明白呢。

    153个词条，153篇散文，组成了一本《江南词典》，每打开一篇，就能了解每个词条的来龙去脉和与作者记忆有关的往事。邹汉明从小生活在塔鱼浜，这本词典就围绕着塔鱼浜这个江南小村展开，江南的风情也随着这153个词条，像一阵风细细地朝你吹来。

    江南的地理概念最早出现在先秦两汉时期，后来江南即指今上海、浙江北部、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江西东北部等长江中下游以南的部分地区。历史上，随着中原汉人大量南迁，江南成为一个美丽富庶的地区，以才子佳人以及生活富庶著称。这本书像一艘夜航船，带着读者往深处驶去，驶入江南的腹地，驶入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之地，驶入寻常庭院，对着一堵白粉墙，打捞起遗失在江南民间的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作者把个人命运揉入整个南方乡村繁杂的历史与命运之中。看了序与跋后，知道作者邹汉明以诗成名，怪不得每一篇散文既有深入的诗学认知，也有飞扬的诗韵意象。

    方言的运用令人尤为亲切，我与作者同处吴语系，看到这些方言，就像回到了家乡。比如的角四方、落雨天、日脚、呒啥吃头，又如精瘦毕骨、踢脚绊手、崭新壁笃、污泥出黑，不用解释，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作者在纸上为家乡塔鱼浜建起了一座博物馆，把文心、史识、乡土情怀融入其中。这本书既可以视作一本词典，也可以说是作者的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