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燕 一条长长的河流,绕经城市,穿越乡野,蜿蜒着流向远方的村庄……那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是我年少时魂牵的乐园。 每逢过年过节,年少的我,常常一大早跟着母亲乘船去乡下走亲访友。彼时去乡下主要靠水路,一条大船常常拖着十几条小船,煞是壮观。每当船队驶入河道,沉静的河面瞬间荡起层层浪花,然后散漫开去,化作圈圈涟漪。我总会盯着那渐行渐远的涟漪,出神地眺望远方。 远处,河岸的柳树合着微风轻轻摇曳,河面上不时有一簇簇水草从上游漂过来,三五成群的鸭子在水草间优哉游哉地来回游动,偶尔把头探入水中寻觅鱼虾。岸边,几个穿碎花布衫的少妇正在河埠头用棒槌敲打衣服。河面的天光像极了哈哈镜,夸张地倒映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正是日出时分,阳光投射在河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尽头散落着小村落,炊烟正从屋顶袅袅升起。田野里,早起的农人躬着身,熟练地播撒着种子,我想那一定是他们沉甸甸的梦想。 船儿在水面游弋,我心早已飞向村里的小伙伴。我们最喜欢一起往山野跑。山野上随处生长着一种红色野果,吃进嘴里,酸酸的,回味起来却有一份清甜。多年后我终于知道那是一种叫“覆盆子”的野果。与覆盆子长得很像的另一种野果叫“树莓”,熟了也很甜,两者不同之处在于覆盆子矮小,属于草本植物,而树莓则是木本植物,可以长得茂密而高大。 河流转弯处有一片高高隆起的坡地,那里生长着在城里不曾吃过的高粱芦稷,这种形似成熟稻穗的植物,放在大灶上蒸熟,一股幽幽的沁香便扑鼻而来。拿着一串蒸熟后的高粱芦稷,一粒粒剥开扔进嘴里,吐出糠皮,里面的肉粒有着糯而柔韧的质感,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 河流的入村处,是一大片沼泽地,生长着一种形似甘蔗却比甘蔗要细很多的植物,长长的秆子,成片成片拥挤地簇生着,当地人称作“糖芦秆”。糖芦秆和甘蔗一样吃法,啃起来既脆又甜,只是稍有不慎,会勒破嘴唇。 航船晃晃悠悠,按着既有的节奏行驶。突然,船上发出“突突突”的马达声,船尾随之冒出一团浓浓的黑烟,黑烟夹杂着浓烈的柴油味。那条宽阔的、一直流向村庄的河流,留给我的不仅是柴油味道,还有山里人的淳朴和善良。 那时候,去乡下的航船要行驶好几个小时,为了驱赶路途寂寞,我总会随身携带小学的语文课本,一个人坐在船尾的甲板上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读。有一年春节,同船一位中年妇女听着我的朗读,一直好奇地望着我,还不时问我课文的内容。当听说我可以通篇背诵时,她竖起大拇指,夸我记性好、普通话比乡下孩子说得标准,夸得我都飘飘然了。后来得知,她是一位乡村教师。 船继续往前行驶。远远地,看到村口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我一阵激动,我知道,故乡到了。 那是个正月的下午,阳光照在村口河埠头的石板上,亮亮的。我玩累了,脱了鞋袜,想在河里洗个脚。我特地挑了一块平滑的石板,不料,脚刚踩到石板,突然一滑,整个人滑入了河中……河床底下亮亮的,卵石在水底下泛着白光,水草摇曳着,偶尔有几条鱼从我身边游过。我拼命朝着有亮光的地方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东西,但终究什么也没抓住,只听到耳边依稀传来惊呼声…… 我很快被救了上来,一位不善言辞的小伙子救了我。被救上岸的那一刻,我忘记了恐惧,只感觉彻骨的冷,上下牙齿打着颤,浑身冻得直哆嗦。多年以后,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那一群为我拼命呼救和那一位在刺骨的河水中救我的村民。 那条通往乡下的河流,如今已被不断扩建的道路填埋掉了,而它一直在我记忆深处流淌,一直温暖着我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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