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考古祠。

    方其军 文/摄        

    一

    那天午后，在余姚南雷路上走得有些累了，我想拐进笋行弄歇息。顿时，闹市的吆喝避开了，我仿佛被吸入时光隧道。一所房子，瓦檐上斜着些许荒草，墙壁上漫着些许苍苔，就像人到中年。我想象其在年轻的时候，黑瓦白墙，应该是一个清秀俊俏的书生。在无涯的时间里，周遭的变迁哗啦啦地演绎着，而它只是沉默如山沉静如水，就像与时间暗暗较着劲儿。当然，时间一定是无比强大的，如同雨刮器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不厌其烦地抹去，时间可以将大地上的繁华与琐碎乐此不疲地推倒重来。但是，能与21世纪的我相遇，它已然受到尊敬与礼遇。

    这所房子是什么来路？门楣上标识：笋行弄26号。这自然算不上答案。幸好，近旁的文保单位标志碑向我表明，这所房子是初建于明嘉靖年间、重建于清同治初年的赵考古祠。哦，赵考古，久闻大名。赵考古离我们很远，因为他是明代的乡贤，最终在海南与世长辞。赵考古离我们很近，因为纪念他的建筑还在，留在世间的影响绵延久远。祠，作为一种纪念建筑，或许是纪念对象的最终归宿，是比墓茔还要终极的所在。因为，墓地只是收留一个人的躯体，而纪念建筑接纳的是一个人的精神。

    我在手机上搜索有关赵考古祠的一些资料：该祠为硬山顶，有倒座和正厅两进。通面阔均为14.6米，正厅通进深9.76米，倒座通进深10.1米，梁架结构以抬梁和穿斗相结合。地面用石板错缝平铺，中间天井250平方米，用石板平铺。专家称，这种由倒座和正厅构成的基本结构，朴素大方的装饰艺术，反映了那一时期余姚乃至浙东地区祠堂建筑的风格。

    二

    我们已经闻不到明代空气中的味道，但还能摸到明代留传下来的物件，还能听说明代流传而来的故事。端详赵考古祠，赵考古的履历在我的头脑中浮现。赵考古，在大明的户口本上印着大名“赵谦”，亦名赵撝谦，又名古则，人称“考古先生”。

    我的思绪漫溯至元朝至正十一年（1351年）的余姚凤亭冯村，赵考古降生，幼年孤贫，在寺庙寄食。汲取知识是他的一种自觉，不仅“请进来”，还“走出去”。清朝著名学者朱彝尊的《赵谦传》如是描述：“天台郑四表善《易》，则从之受《易》。定海乐良、鄞郑真明《春秋》，山阴赵俶长于说《诗》，迮雨善乐府，广陵张昱工歌诗，无为吴志淳、华亭朱芾工草书篆隶，撝谦悉与为友。”可见，赵考古饱读诗书、博采众长。明洪武十二年（1379年），朝廷召集词臣修编《正韵》，28岁的赵考古满腹才华有了用武之地，应聘而出，任职国子监典簿，诸多学说被采进《正韵》。

    赵考古年纪轻轻就在朝廷做事，想必是前程似锦。但是，文人总有文人的意气，可以说是优点，也可以说是缺点，他们容易一言不合就拍案而起或掀桌子走人，哪怕是光芒耀眼的金饭碗也构不成诱惑。这不，不久他因与同僚论事不合罢职而归。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经吏部侍郎侯庸举荐，赵考古出任海南琼山县学教谕。62岁的苏东坡曾被贬海南，赵考古似乎走的是苏东坡的老路。只是苏东坡仅留琼三年，而赵考古再没回来。

    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11月，赵考古卧床不起，谓：“太虚不能不聚而为人物，人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吾不久当归吾元。”短短6年间，赵考古对海南的贡献可谓卓著。清雍正《浙江通志》称：“黎人皆知向化，称为海南夫子。”

    三

    如今，赵考古的追思地有三处：一处是余姚冯村，他的出生地，现存赵氏宗祠启承堂，北侧立有“明考古赵先生故里”碑；一处是海南琼山，他的归葬处。他离世后多年，琼籍学子每年春秋都前往祭扫。明正德年间，唐胄主持修复赵谦墓，亲自撰写碑文。海瑞罢官回乡期间，也曾重修赵谦墓。在清代，官方也多次重修其墓，如光绪十年（1884年），琼州学使徐琪捐俸银将原先的土墓改筑为石墓；还有一处，自然就是赵考古祠了。

    从冯村到南京，再从冯村到海南，赵考古看似简单的人生轨迹里蕴含的是一个文人的血性和梦想。我相信，他的精神最后一定回到余姚，回到赵考古祠。

    面对纪念建筑遐想，固然是一种缅怀与追思。不过，最好的仰慕在于继承，继承一种精神，继承一种学问。在赵考古祠，我惦念着他“积二十年然后成”的一部重要学术著作《声音文字通》。今人对赵考古的身份认定有两个，一是教育家，二是音韵学家。我觉得，教育家的身份更大程度来源于朝廷任命的履职，而音韵学家的身份则完全出自他个人的爱好和探求。赵考古著作丰富，撰有《声音文字通》《六书本义》《造化经纶图》《历代谱赞》等，以及识字课本《童蒙习句》、教科书《学范》。其中，以《声音文字通》成就为最。《赵考古文集》自述：“尝兀坐山中，仰而思之，俯而叹曰，六经诸子、史籍图记皆以详悉，历代有人矣。惟音韵之学世久不明。音韵关乎国家同文之教，不可不明。此《声音文字通》所以作也。”可以设想，假如没有赵考古，我们现在使用的普通话，也许是另外一种发音。

    黑格尔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我突然觉得，赵考古祠像是流动的重叠的音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