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场景(应敏明 供图) |
应敏明 南方叫“跑地皮”,北方叫“铲地皮”,其实一回事,说的都是古玩第一线的人到城市的街街巷巷、农村的角角落落,挨家挨户去淘老物件。今天,许多收藏家喜欢去古玩市场和拍卖行买东西,这也难怪,因为“地皮”已经被人淘了近三十年,货源淘得几近枯竭。连“跑地皮”的人都感叹这碗饭已经吃尽了。 据说大收藏家王世襄和马未都当年也跑过地皮,而且逸事迭出。王世襄那时一有空就拎只编织袋,骑一辆自行车穿梭在北京的胡同里,也常去郊区碰运气。一次,王世襄骑车跑到北京通县农村,花5元收来一张黄花梨方桌。当时除了自行车没有其他运输工具,最后他只得把方桌绑在自行车上,历尽艰辛驮回北京。还有一次,王世襄和马未都约好一起去京郊乡下淘宝,走进一户人家,他们发现一个雍正年间的漆盘子,主人开价80元,王世襄杀价8元。一旁的马未都也懂盘子,眼看双方僵住了,心里暗自着急。正巧他看中了一个老花瓶,便悄悄跟这家主人说,这只花瓶价钱随你出,前提是那只漆盘要8元卖给王世襄。主人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便答应了。最后,马未都200元买了个瓶子,王世襄8元买了个漆盘。王世襄是个明白人,事后笑着对马未都说,你这么着急干吗?我会加价的,还个价再加价,卖家心里就踏实了。拉锯式的讨价还价,是古玩行的常律,还价才是真买主。 说到甬上,首开“跑地皮”风气者当属慈溪人。二十世纪80年代中期,在当年上海闻人虞洽卿的老家慈溪三北,河滨水泥船上住着许多人家,他们平时以收废品为生,慢慢也收起了旧家具。随着宁波城市化建设的推进,这些三北人成群结队地开着水泥船沿水道来到宁波,聚集在宁波汽车西站北面的河滨边,白天上街巷收购老物件,晚上宿在船上。这是甬上最早一批“跑地皮”的人,拖儿带女几十户人家。这些人如今还在,“根据地”几经周折转移到了海曙区龙虚路288号一块场地上,但古玩界仍按老习惯称之为“西站”。 “西站”里发生过许多传奇的财富故事:1万元收到的黄花梨大床,卖了近10万元,结果藏家拍出了1000多万元;100元收进明代黄花梨椅子,一转手卖了68万元,如今价值几百万元……这样的故事和传说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人欢喜有人愁。至于明清老家具那可真是数不胜数,许多早已漂洋过海去了美国、日本、欧洲以及我国台湾等地。 甬上除了慈溪和余姚“跑地皮”的人多,接下来就数宁海了。宁海人“跑地皮”肇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红妆收藏家何晓道先生早年也跑过地皮。别人家“跑地皮”如鸡毛兑糖的小贩,要大声吆喝,何晓道“跑地皮”与众不同,他每次去农村,都会拎件红妆器物在手里,村人一看就知道收旧货人来了。他的两个博物馆,“十里红妆博物馆”和“江南民间艺术馆”中的一些藏品,就是当年“跑地皮”的成果。我喜欢收藏也有20多年了,也去乡下跑过地皮。我懒,但懒人有懒法,每次去“跑地皮”,我都会租上一辆皮卡货车,备足香烟,每到一个村子,在村口的风水大树下或者村子祠堂门口,借来几条长凳,叫上几个村里老人,边抽烟喝茶,边刺探村中老物件的情报,屡屡得手。 我喜欢收藏,是受南货行当学徒时一位任师傅的影响。任师傅人长得胖,性情温和,典型的旧商人。上世纪80年代中期退休后,成为宁海“跑地皮”第一拨人中的代表人物。任师傅在老街水角凌开了家旧家具调剂行,自己“跑地皮”,也培养别人“跑地皮”。任师傅“跑地皮”淘来过许多好东西。任师傅常说,好建筑里一定有好家具。他从黄坛四堂中“跑”来过一张做工、雕工都是一流的清中红木黄杨高嵌床;从箬岙古村“跑”来过一口七道罩沿的红橱,橱门两边朱金堆塑红灯笼和鱼儿有三尺长;从马岙“跑”来过整套门芯一根藤、腰板清雕八蛮进宝图的乾隆年制的屏风。 宁海“跑地皮”营生的人,大多出身贫寒,没文化,但机警有“脚力”,古玩人风趣地称他们是《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可日行百里。冠庄老杨是山里人,矮小壮实,讲话语句短而坚定,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当年他结婚时欠了几千元,凭着“跑地皮”,在城里养儿育女造起了楼房,还名气远扬到天台,天台县“跑地皮”的很多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大溪王老王,人高马大,声如洪钟,浑身有股力道,年轻时可担谷两三百斤,为人极和善。缑城人说起老王“跑”出来的好东西,如数家珍,比如现存宁波朱金木雕博物馆的三十三块一流朱金花板就是老王“跑”来的。“跑地皮”的人心中都有一张“老物件地图”。四邻八乡哪个村、哪条弄、哪户人家藏有一件不肯出手的老东西,他一辈子都会惦记。四时八节按捺不住,上门打探人家卖不卖。去得多了,有时会惹恼主人,撵他,甚至放狗驱赶他。“跑地皮”不光辛苦,还时时遭人白眼,冷暖自知。 “跑地皮”的人长相、品性、行为各异,社会上对于他们也是褒贬不一。如果说古玩界是个江湖,没了这些人这江湖便丢了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