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年蜜桃季 (柯以 摄) |
陈 峰 小时候,家乡的桃园很大,大到没边,在里面捉迷藏,常常是藏着藏着,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桃花开的时候,徜徉在花海里,摘下桃枝编成花环,套在头上,女孩子成了桃花仙子,咯咯咯,你笑我,我笑你。那时候,赏花的都是些小孩子,大人们忙着抓革命促生产,没空管我们。我们想干嘛就干嘛,玩累了在桃树下睡觉,直到天黑,母亲的叫唤声回荡过几遍,才回家吃饭去。 桃花谢了,开始结桃,先是一丁点大,身上长着绒毛。长到鸟蛋那般大的时候,总有几场大风大雨心怀叵测,吹得满地都是毛桃。大人说,这些桃子是多余的,剩下的桃子将更大更甜。孩子们很心疼,趁人不注意把鸟蛋大的桃子捡起来,在衣服上擦擦,咬一口,酸得掉牙。 家乡种的桃子是水蜜桃,到了七八月份桃子成熟季节,桃园忙碌起来,手拉车和平时见不到的大货车鱼贯而入,排队等着装桃子,运到遥远的城里去。 比这更忙的是放了暑假的孩子们,无所事事地在桃园进进出出,被大人呵斥也赶不走,水蜜桃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啊。遇到同学的父亲忙着装货,一改平常的羞涩,会很热情地去打招呼,“叔叔好。”或遇到邻居,甜甜地叫上一声,“阿姨,要不要帮忙?”他们常常把那些已经不适合运输、熟透的桃子递过来,“喏,馋鬼,拿去吃。” 水蜜桃透着红,像女孩脸上突然起的红晕,忘了收回。浑圆的桃子中间有一条浅浅的缝线,交会于果顶,带着一股仙气堆起一个小小的尖。桃蒂处几粒小麻子攒在一处,像叽叽喳喳的雀嘴。 熟透的桃子不用洗,直接剥皮,咬下去,汁水滴滴答答。说到汁水,有一种吃法,把熟桃揉一揉,揉到桃子软绵绵的,盛着一肚子的水。然后把桃置于手心,一握,五指齐用力,屏住,桃子立即向上飞出一股水。旁边等候的小孩抬起头,张开嘴,接住这股甜浆,浆水溅得满脸都是,探出长长的舌尖,舔那唇上的甜浆。还有一种吃法,把吸管插在揉得绵软的熟桃身上,“嗖嗖嗖,嗖嗖嗖”吸进嘴中,吸得桃肚子瘪瘪的,只剩皮和核。这两种吃法极富仪式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所有桃子能这么吃。 桃核,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收好,种在门口道地里,等着它发芽长成一棵桃树,然后结出桃子,但这愿望总是落空。因为门前不宜种桃树,这有讲究。 那时候,很羡慕同学父亲在桃园劳作,家里有吃不完的桃子,尽管是烂桃子,那也是桃子啊,而且还特别甜。好在到了最后的收获季节,家家户户都可以分上一些桃子,用篮子装,用洗脸盆盛。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小心地提着、捧着,生怕不小心滚落在地,吃大人的巴掌是小事,桃子破了才是大事。晚上乘凉,一家人围在一起,父亲拿出井水里冰过的水蜜桃,剥去皮,咬一口,冷幽幽,甜丝丝,软软的,水水的,滋味绵长。桃子再好吃,也不能多吃,多吃是要坏肚子的。隔壁小琴一下把她娘准备送人的10只桃子给吃掉了,自己难受拉肚子不说,她娘还在屋门口骂,骂得连家里的狗都看不起小琴了。 桃园是集体财产,分过桃子后,桃园就没人管了。孩子们可乐了,纷纷涌进桃园去“撮桃子沙”,“沙”是指摘剩下、还挂在枝头上的桃子。家里孩子多就占了优势,男孩负责上树,女孩负责递篮。剩下的桃子个头小,有的还没熟,有的已经烂了,偶尔也有完美的,我们可不管这么多,好的坏的都往篮里装。拿回家,母亲笑眯眯的,做蜜桃浆,晒蜜桃干,能吃好长时间哩。 “一担蜜桃阔佬笑,引得玉女下瑶台。”这句流传于家乡的诗句,是说水蜜桃身价高,味道好。可是这么好吃的水蜜桃说不种就不种了,为了发展茶业,桃园很快就变成了茶园。到来年七八月份,小贩挑着水蜜桃进了村。他大声吆喝:“正宗水蜜桃卖嘞,蜜蜜甜,不甜不要钱!”吆喝声拖着长音,在夏日的蝉声中荡开去,飘过弄堂,掠过窗子,钻进小孩们的耳朵里,叫得嘴里的馋虫爬出来。不一会儿,空道地上聚满了人,说行情的说行情,还价的还价,挑三拣四的挑三拣四。大人们跟小贩说:“你们是哪里的,敢说正宗,想当初,这里遍地都是水蜜桃啊,可惜现在种上茶树了。”一方卖出,多方买进,大家都呵呵笑。 说起来,家乡关于桃花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南宋奉化人陈著的诗词里。而水蜜桃苗,是清朝光绪年间由剡源花农张银崇从上海龙华带回来的,几经改良,水蜜桃有了琼浆玉露般的口感。自此,奉化玉露水蜜桃开始了自己的名产历史。 眼下,又到蜜桃上市时。现在的水蜜桃个头大,白里透粉,又甜又多汁。想起小时候的水蜜桃,青里透白,青皮上长着一粒粒的黑麻点。孩子们等不及成熟,你摘一个试试,我摘一个试试,一直试到渐渐甜起来。这时候,果园里24小时不断人,再去试,会坏了父母的名声。 回不去的时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