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记忆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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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9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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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园时光

青涩的橘子挂满枝头。(柯以 摄)

    朱 宁            

    天蒙蒙亮,我搬了把椅子,揉着惺忪睡眼,坐到堂前看燕子喂雏。

    院墙边水杉树下,多了几堆东西用簟盖着,掀开,里面有很多小树苗,挤挤挨挨,像一群躲猫猫的小朋友,树苗根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种橘树。”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余棵橘树苗是父亲昨晚连夜用自行车从白莲寺橘场驮回来的。

    月光下,顶着料峭的春寒,在连绵起伏的砂石路上,单骑来回100余公里。28寸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一家人生活的期望,匆匆往返。

    “过几年,就有橘子吃了!”

    橘子,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是个稀罕物,过年时节才能看到几个。小心翼翼剥开橘皮,拿出一瓣,去除橘络,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吃几瓣,橘皮裹回去,藏好,等馋了再拿出来吃,一个橘子能让我们快乐好久。谁家有病人,去商店买两个糖水橘子罐头,用网线袋装了拎去探望,那是一份厚礼,能让人心里惦记不忘。那时,我傻傻地想,生病多好啊,生病可以享用橘子罐头,那滋味比奶油棒冰不知好多少倍。现在好了,家里种橘树了,以后想怎么吃都可以。

    在海塘边整理好的空地上,一长一幼,挖坑种树。平时爱偷懒的我也格外卖力,小锄头上下翻飞,干得有模有样,全然不顾手上已起了水泡。等橘树全部种好,满月已在半空,父子俩坐在田埂上,听着阵阵蛙鸣。父亲划了根火柴点上烟,脸上满是汗水,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长出了皱纹,烟头忽明忽暗。我摊开麻木的双手,手上的水泡早已溃破,父亲瞥了一眼,一脸的心疼。

    不知哪天,橘园东北角河堤边长出了个稻草屋顶的舍,四角是大腿粗的栎树干,舍里铺了床,床下几株歪歪扭扭的络麻。

    不知不觉橘树长得和我们一样高了。日间的酷热已散去,橘树下的西瓜藤趁着夜色舒展,向着未知领域攀爬。橘园里有排水沟渠,水浅,刚能没过脚面,螃蟹、小鲫鱼、泥鳅也出来纳凉、觅食。农家孩子夜间也不闲着,偷偷拿了家里手电筒,三五成群在沟渠里搜索猎物。索索声在草丛响起,“乌剑梢!”(蛇名)小伙伴们马上作鸟兽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原路找寻丢弃的鱼篓、凉鞋。怏怏带着鱼篓返家。

    那夜,梦境里都是在橘园被硕大的乌剑梢追得无处躲藏的狼狈模样。

    瓜开始熟了,全家喜笑颜开,每天大清早,摘下来一手拉车西瓜,拉到祠堂门口,坐在樟树下大条石上,根本无须吆喝。“呦,好大的西瓜啊!”“砰砰砰”,一堆人围着瓜车,各自托着心仪的西瓜,用手指弹着挑选。“不用挑,都是选过的。”不到半个小时,西瓜就所剩无几。“砰”,不远处荣叔家小儿子没抱住手里的西瓜,摔了,那娃用欲哭无泪的眼神看着他爹,他哥一脸愠色盯着小弟。“没事,我给你们换一个!”父亲利索地挑了个比他们原来还大的,换回摔裂的瓜。在条石上咔嚓切开,“来来来,大家吃瓜!”人们分享着喜悦,瓜熟得恰到好处,那份清凉直沁心脾,真甜!

    又是一个清晨,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像父亲一样英气勃发,蓝色中山装的风纪扣严丝合缝,父亲叫他“师傅”。那些天,父亲和师傅在地里拿着橘枝剪修剪橘树,早出晚归,修剪下的橘树枝堆满茅舍旁边的空地,橘园里弥漫着树浆的清香。不久,修剪下的橘枝干透,灶间多了一堆柴火。

    仿佛一夜之间,橘树们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橘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嫩黄的花蕊,白玉般的花瓣,密集地堆在枝头。橘园像块巨大的翡翠,上面积着一堆堆皑皑的白雪,好大一块温香的软玉。浓郁的香气散布在田野、屋舍,路人经过都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沉醉于香气里,“哎,好香的花啊!”家里的鸡鸭不待天明,就围聚在阊门边,咯咯嘎嘎扑扇着翅膀,迫不及待地要去橘园里撒欢觅食。

    放学了,我先到橘园茅舍里甩下书包,在花香陪伴下,做好作业。摘上满满两兜橘花回家,放几朵在杯子里,加上红糖,泡一杯红糖橘花茶。抿上一口,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花香,所有烦恼烟消云散。

    地里稻谷黄了,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又来临。学校也放农忙假,割稻、递稻把、打稻、晒稻谷,龙生龙,凤生凤,那些技能我们农家孩子似乎天生就会。劳作间隙,浑身泥浆的我们坐在橘树树荫下小憩,用草帽扇着风,转手摘两个果皮尚青的橘子,酸甜的滋味让人疲意顿消。

    天凉了,天也高远了,秋风瑟瑟,单衣加上了外套,橘子像一个个小灯笼点亮了家人的心房,收获总是让人喜悦。橘园里一片欢声笑语,咔咔的橘剪声不绝于耳。“这个橘子好大!”“喏,我这个比你更大呐!”虽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下速度却不慢,“要剪在橘蒂转折处,剪下了要轻拿轻放,不然不好保存……”父亲的叮嘱到今天言犹在耳。大的品相好的,另外放置,留着自己吃和待客用,我总能吃到最大最好的橘子。很快一竹筐满了,又换个筐装。剪橘子看似简单,但由于擎着手,久了,手就酸。累了,席地而坐,放开肚子吃,吃到牙酸,以至好几天都不想碰橘子。

    童年的冬天特别冷,火熜是家里必备的过冬工具,做作业时脚旁总有个铜火熜陪伴着我。火熜上搁着橘子,香香的味道温暖着寒门学子的严冬。过年是最让人期盼的日子,每年大年初一早上我们还在被窝里,祖母就已早起,“起来了,喝糖茶嘞!”堂前和煦的阳光下,茶杯里橘皮丝浮浮沉沉,芬芳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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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