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文 徐培良/摄 江南的隆冬,天气特别阴冷。母亲把压在箱底的卫生衫、纱衫、线衫一件件往我们身上套,套得我们行动不便,整个人木乎乎。 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溜子,这冰溜子叫“沉糖”。我们嘴里叫着冷,呵着气,手里却拿着沉糖,不时还要去舔一下。路面的鹅卵石大多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们穿着母亲做的胶底棉鞋,在路面上寻找滑翔的感觉。河面上,扔石头过去,“扑通”一声砸开了冰窟窿。有时,石头躺在河面上无头地旋转,旋得河面裂开一朵朵花。 冬日的灶跟间,烟火缭绕,热气腾腾,自然成了我们小孩子最乐意待的地方,特别是灶间还不时传来各种香味。 家里有两口镬,一口做饭,一口做菜。两镬中间有只盛水的汤罐,饭菜熟时,汤罐里的水也热了,用来洗脸洗脚。横在饭镬上用来蒸菜的,是竹制的羹架。木做的镬盖有两种,平盖和高盖。讲究一点的人家用马尾松,松香味道混合着饭菜香味让人胃口大开。我很怕提镬盖,有几次去河埠头刷镬盖的时候,散了板,吓得不敢回家,怕父亲骂。 父亲会做簟匠,所以我家的柴火都是些竹篾爿,晒燥后烧起来又红又猛,像一头野兽舔着灶膛镬底,红红的火映着母亲的脸。兄妹放学回来,争着给母亲当差使,一把长矮凳,仨兄妹排排坐,把手放灶口外面烘呀烘,冰冷的身子,贴近灶口。脚实在冷不过,索性脱了鞋,臭烘烘的脚搁在灶口,臭味四散,兄妹间捏着鼻子向母亲告状。等各自的身体活泛了,做作业去。 一口柴灶,能使平常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母亲炒菜,兄妹仨轮流烧火,灶头锅铲翻飞,油沫子“滋滋滋”地响,菜香四溢,画面很是温馨。每次我给灶膛添柴后,总要站起来,踮着脚,揭一下镬,瞧一瞧菜的变化。母亲会装作生气的样子,呵斥我。有时候母亲会用锅铲尖铲一丁点菜给我尝,惹得哥哥嫉妒不已。 饭菜结束后,兄妹仨望着火红的灶膛,目光炯炯,趁母亲不注意,抓起几个番薯,急急往里扔。用火钳把番薯埋进炭火中,观望着,盼望着,番薯渐渐被煨得软塌塌,整间屋子弥漫着香味。把番薯从炭火堆中钳出来,剥开煨焦的一面,去皮后,仨兄妹分匀,顾不得烫,一屋子全是“嚯嚯嚯”的声音。有时也煨年糕,火堆里的年糕起泡后,用火钳翻个面,或者用炭火再拨上覆盖,如此反复,不一会儿,便可以钳出一条焦黄白胖的煨年糕。用嘴吹,用手掸,两手颠来倒去轮换,顾不得脏,忙塞进嘴里。焦的地方是脆的,里面则是糯的,我们吃得眉飞色舞。 若炭火尚有余烬,母亲便把余烬畚进铜火熜,加几块木炭,用手轻轻地压实,再覆一层薄薄冷灰在上面。盖上有密麻小孔的盖子,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兄妹争着烘手烘脚。手脚焐热了,又动了心思,揭开火熜盖,往里扔几颗蚕豆、黄豆。顷刻间,“噼里啪啦”作响,豆子们乐开了花。母亲用筷子把豆子夹出来,不小心夹得用力了,豆子骨碌碌地滚向地面,不停打转。兄妹仨见状,一拥而上跑过去捡,扔进嘴里,连着豆子上的灰。 遇到哥哥胃口不开,母亲便拿出一只搪口杯,下半截早已黑不溜秋,往里放一把米,加些水,盖上盖子,稳稳地放进灶膛的炭灰中央,叮嘱我们不能再去捣乱。次日早上,待我睁开眼睛,米粥的清香钻进我的鼻子,虽然吃进哥哥的肚里,但是闻着香气也是开心的。 有次放学回来,见母亲不在,灶膛里炭火红红,将熄未熄。我以为母亲忘了添柴,急忙加柴,用火管“呼呼”地吹,自以为这次能讨得母亲的欢喜了,没想到饭焦了。母亲正好进来,揭开镬盖,骂了一句“死小娘鬼,饭焦了”,赶忙用冷水在饭镬周围旋了一遍,压压焦。母亲原本打算用炭火将饭慢慢焖熟,没有镬焦的饭,才不会有浪费。 那天,兄妹仨吃到了垂涎许久的镬焦,这意外之喜让我们念叨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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