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纪芬 端午节的前几天,若是往年,我定要先盘算一番——买啥料裹粽子?买啥鱼来咋煮煮?今年有些特别,没头没脑地念起了儿歌:菖蒲菖蒲好作剑,做得一把青锋剑,挂在家门前,斩毒虫、逐邪气,苍蝇蝗蜢阿切阿切打喷嚏……端午粽子四角方…… 唱着童谣,忆起童年。1950年,新年新气象。几百年聚居在海边山岙里的我们卢家村,办起了一所小学校。自古以来第一回啊! 校舍设在一座不大的祠堂里,教室就是后大殿,课桌暂借祭祀用的八仙桌。因陋就简是常情,改善需待几年以后,好在请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报名入学的都是本村孩子,有四十多名。我是在邻村上的学,转到自家学校来读三年级,虚龄十二岁。还有十几个读五六年级的同学,也是从邻村学校转来的。 我们的学校,孤孤单单地坐落在山脚下。两边野草疏林,门前横着大溪坑,隔岸相呼听不清。溪上架有三座桥:上游、下游各是又高又宽的大石桥,中间则是一条几乎贴着水面的石条小桥。只要不下雨,小桥流水玻璃似的清澈,翻着鱼鳞细波浪,淙淙作响,上学去就可涤足听水声。我在家里找到一只小瓶子,可装半碗水。每日下午的大字课,我就灌满溪水,滴水磨墨,谁要滴水只管拿去用。其实是玩乐,学校灶房里多的是清水。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过完清明、立夏就是端午了。村民会通知。端午节放假三天。殊不知,十几个五六年级的男同学,做了一份端午节计划:周日到校做菖蒲剑;周一(正端午)到校纪念屈原大夫;周二到后山整理荒地,种三百株番薯,下学期留给老师食用。 渔樵村落,亲如一家,新鲜消息不过夜。傍晚,全体同学都得知消息,纷纷要求加入行列。于是,村民会委托三位时常来校帮忙的伯伯,管理节日里在校搞活动的学生。 年年端午节,家家都做菖蒲艾草剑,小孩都学会了。星期日,我带着小剪刀和红线团,清早就往学校赶。天晴了那么多日子,到端午节估计是要下雨了。族长公公说过:端午节,龙现身,慧眼人能一见。我走在宽阔的溪堤上,见晨雾与溪水空濛相连,小桥如带浮在其间。对岸学校缭绕着山岚,校后的山峰正在吞吐白云,可我看不到云中有金龙隐现呀。 菖蒲、艾草都是伯伯们从田里拔来的,乃是野生的药草,放在后殿异香阵阵。做菖蒲剑的过程是:将蒲的根做剑柄,蒲的叶就是剑鞘;截一段艾草四寸长,横置于剑柄下方,再用一株艾草,依在剑旁,三件一并用绳扎紧,就成了!扎的绳或带最好用红色,然后再做个环,可以挂剑。若要考究些,系上红丝巾或红缨,飘荡在剑鞘,更显威武潇洒。 还不到中午,到场的同学们已做好了一百多把剑,一些挂在了校内角角落落,每人带回家两把,还剩下二三十把,大家商量后决定一路送人。大人看了都称赞不已:小人是要给其读书的,你们看喏,都文文气气嘞……还做出这么好看的“剑”送给我们。 星期一,端午节了!昨夜我跟着祖母裹了两镬粽子,并缓缓地烤熟。夜里听到沙沙下起大雨,一觉醒来天大亮。祖母早已准备了五只大小不同的粽子,装在小竹篮里。我提起来就往学校赶。 走出屋弄,已闻哗哗的溪水声。我站在溪堤,见满满一溪的泛黄大水,奔腾出村。断然不见了小桥。去年五月半,一场风水几乎成灾,当时我在邻村小学读书,顷刻之间,后山的龙出洞(大雨引发山洪,那时都叫龙出洞),大水进入课堂……难道今年又来了?我奔到上游过了大桥。 纪念屈大夫的活动已经开始了。同学们静静地听大伯伯讲屈原的故事。我把一篮粽子放到桌上。屋檐下摆着两张桌子,粽子垒成几座小山,还有麦秆编出的两条卧龙,以及一盆结着火红小石榴的盆景。没有香烛,下横头摆着一把菖蒲艾草剑,清香满席。这么个场面,我从来没看到过。 一阵掌声,伯伯讲完了。一个同学上来,朗诵辛弃疾的“明月别枝惊鹊……”,掌声一阵又一阵。 这个端午节,同学们热热闹闹过得真开心!最后的一个节目——吃粽子。大家随意吃,随意带回家给弟妹吃,大伯伯乐呵呵地说。 这时,才感觉到一阵饥饿袭来,谁都没吃早饭就奔来了。快快解开一只,入口凉幽幽、香喷喷。大家吃过一只,都停下来,准备回家了。中午已到,家里正摆着羹饭,等待我们团团圆圆过佳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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