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茫            

    对生活了40多年的西安城，贾平凹熟悉得如在家中。但他的长篇小说中，仅有两部以西安城为背景：一是轰动一时的《废都》，二是这部《暂坐》。前者以作家协会为圆心，后者围绕暂坐茶庄铺展。《暂坐》中，作家以仁厚悲悯的目光，注视着身旁人来人往的西京古城。以生动细致的笔触，勾勒着人物悲欢离合的命运轨迹。

    小说讲述了一群独立奋斗的都市女性在心灵上相互依偎的故事。从2016年俄罗斯女留学生伊娃重返西京开始，到她离开西京终止，以暂坐茶庄的老板海若为中心，刻画了红楼群芳般的众生相。她们神秘着、美丽着，聚散往来之间，既深深吸引人，又令人捉摸不透。茶庄里的世态炎凉正是社会的缩影，环环相扣的命运展示着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在她们琐碎的日子里，我们看得到茶艺、书画、古玩的美，悟得出上至佛道下至生活的智慧。

    小说开头写道，“杭州有个山寺，挂着一副门联：南来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爬低，何不停下坐坐。坐下做甚？喝茶呀。天下便到处有了茶庄。西京城里也开着一家，名字叫暂坐。”所谓暂坐，就是暂时停下来坐坐，不长久、不彻底。小说取名《暂坐》意在告诉我们，在人生的旅程中，不要因为追逐功名利禄这些“镜中花水中月”而步履匆匆，以至于迷失自己的本性。

    茶庄就叫暂坐。来茶庄的人都是暂坐于此，也是暂坐于世。茶庄的二层，海若精心布置了一个佛堂，准备供养西藏活佛。海若和她的姐妹们一直在等活佛的到来，她们订好了西京城里最好的酒店房间。然而，直至小说结束，也就是伊娃的梦境结束，活佛也没有到来。“等待活佛”实际上是小说的一条暗线，它寓意着现代人物质丰富、思想匮乏、情感困顿、身心焦虑的现状。

    小说的人物塑造别具一格：她们来自不同的地区，有缘汇集于暂坐茶庄，被称为“西京十玉”。她们相互关照，相互联系，构成人物之间的关系网络。她们又相互影响，相互映衬，构成人物群落的命运流转，由此勾勒出城市日常生活中的众生之相。其中留学生伊娃，是小说叙述的“引线”，而暂坐茶庄的主人海若，是“西京十玉”姐妹们的核心人物。在这里，生的活色生香与暗流涌动，死的不可控制与凄迷忧伤，犹如阴晴圆缺的转换，呈现出生活真实的质地。

    国人喜聚不喜散，聚的短暂与散的必然，却是颠扑不破的人生真相。暂坐茶庄就是一个“场”，吸引了这群女子，一起高兴一起烦恼，让孤独与寂寞得到暂时消解。主人公是一群商海女子，家长里短，琐琐碎碎。但她们又有着很大的人生格局，探寻生存的意义，以心观心，于平淡中透出达观与从容。

    小说中有一位叫羿光的作家，他的身上有着贾平凹的影子。羿光是个名气很大的作家，书房里摆满了古玩，像个博物馆。好多人找他签书，也有人为办事求了他的字画送人，这些特征不免让人将羿光和贾平凹本人联系起来。饶有意味的是，羿光容易害羞，不好意思时喜欢用手摸脸，像猫儿一样。海若说：他好就好在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涩感，这才有魅力。这个动作也不免让人想到作者本人。当然，羿光不是贾平凹，只是小说中的众生之一。

    羿光的生活比较随意，对于茶庄众姐妹，他似乎只是庄敬地喜欢着。50来岁的羿光把自己与这群女子的关系看成一种亦师亦友的亲情交流。这是否意味着，在贾平凹眼里，度过了颓废躁动的年代，人们消减了欲望热情，城市也越发安稳有节了？

    庾信文章老更成。贾平凹即将步入孔子所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自由境界，他的内心修为以及他在文学上的那种“夸父追日”般的热情，注定《暂坐》绝不会是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他还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