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文 顾玮/摄 在江南民间,蓝印花布是一个文化符号。有朴拙素雅的家常之美,又婉约清新如宋词;是百姓的实用生活品,亦成为江南画卷里一种独特的景致。 电视剧《似水年华》里,乌镇晒布场高杆林立,晒布架呈阶梯式排布。阳光下,一幅幅蓝印花布瀑布般从云天直泻而下,简约的蓝白构成多种寓意吉祥的纹样。风吹过,花布飘舞,如仙女挥动水袖。蓝底白花,白底蓝花,仿佛把蓝天白云搅碎了,抛洒于空中。那些形状多变的点和笔断意连的碎线,不停地闪耀、跳跃,纷纷扬扬,美得惊心动魄。 蓝印花布涵盖了一系列手工制作,画样、刻板、上油、刮浆、氧化透风、染色、刮灰、固色、清洗、晾晒……每一道工序都是与自然对话、协作的过程。蓝印花布源于秦汉时期,兴盛在唐宋,而到了明清,则“靛蓝人间,衣被天下”了。纹样逐步吸收了剪纸、刺绣、版画、木雕等艺术形式,含蓄质朴,饱含浓郁的民俗风情。1000多年来,蓝印花布不知装点了多少平民百姓的日子,“喜鹊登梅”的襁褓、“鱼戏莲花”的肚兜、“龙凤被”嫁妆、寿庆时的“福寿禄”帐檐、“岁寒三友”的窗帘,还有衣裙、头巾、围裙、包袱、桌布……单调的蓝白两色,却是生活里永恒的诗意和亮点。 蓝印花布里蕴含了植物的魂魄。坯布的前生是棉花,而染料为草,蓼蓝、木蓝、马蓝、菘蓝等。其中以蓼蓝最为多用,蓼蓝的根即中药板蓝根,绿叶可作染料。取鲜叶发酵制取靛青(靛蓝),把布染成蓝色。《诗经》曰:“终朝采蓝,不盈一襜”,所采便是蓼蓝。荀子的“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就是指从蓼蓝中提取的靛青之蓝,色泽更饱满明艳。可见,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染蓝技术。 用蓼蓝叶染布,初时颜色为黄,渐渐转绿,充分接触空气后,一点一点氧化,终成蓝色。植物是有灵性的,你调好温度、湿度,把控好时间,精心呵护,投入感情,它就会回报于你,颜色更悦目不说,还携带草木的清香。每一次染出来的蓝并不一样,或许同一块布的色彩也不均匀,却自有一种天然的美。就像大地上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未经刻意修饰,纯属妙趣天成。 蓝印花布那旧旧的蓝与白,细微的冰裂纹交错、逶迤,边缘挂染痕迹犹在,这是手工印染的特征。不像机器印染那样稳定,它上面的每一个花纹都带着自然的脉络,稚拙、粗犷,成为独特的存在。虽无法与蓝印花布直接交言,但我通过它,嗅到了乡野的气息,窥见了时光的表情。 我想起了祖母。祖母卧房里,一块蓝印花布盖住木橱,另一块铺于床沿,颜色暗暗的,像是洗旧了,记不得上面的花纹,只觉得古朴静美,又温暖妥帖。祖母把我抱起,放在床沿的蓝印花布上,依稀有樟脑丸的味道。而后,一只蓝边碗递过来,盛有香糕,香糕细腻光润,色泽焦黄,咬一口,实在香甜。对面木橱上也有一只蓝边碗,豁了口,看上去与盖于木橱的蓝印花布甚是相配。碗里泡了榆树皮,水黏黏的,每天清晨,祖母用梳子蘸水梳头发。祖母的卧房总有一种沉静之气,我吃着吃着香糕,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在万物变化急遽、嘈杂张扬的年代,我更喜欢缓慢内敛的事物,蓝印花布从悠远的时光深处走来,气质宁静、安详。就像一个人,历经无数过往,然后,平和地承载起所有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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