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1879-1964），别署“骚心”“髯翁”，晚年自号“太平老人”，陕西三原人，为“二十世纪十大书家”之一。

于右任草书对联

于右任草书立轴（方向前供图）

    方向前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这是近代大书家于右任的诗作《望故乡》。诗歌发自肺腑，表达了对祖国、对家乡的眷恋与渴望。诗写得平实简洁，豪迈大气。赏读此诗，我体会到于右任的书法与其诗文在境界、格局上极其相似。

    诗书画印，是文人书画家的综合修养，而四者中，我觉得诗文与书法关系最为紧密。历来书家皆通诗文，两者在节奏、韵律、气格、境界等，有异曲同工之妙。于右任集政治家、教育家、诗人、书法家于一身，存诗900余首，他提倡诗体解放，提出“韵不可废，体不可拘”的文学主张，追求独立的书风与诗体解放。

    于右任书法以碑入草，厚重，洒脱，面貌独特，气势磅礴，有“天苍苍，野茫茫”之气象，如北方辽阔的大草原，开阔、雄壮、沉厚。于右任开一代书法新境，被誉为“旷代草圣”，荣登“二十世纪十大书家”宝座，在现代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

    “气”是书法作品的灵魂，一件作品如果没有“气”，就好比失去了生命，“气韵生动”成为历来书画品评之首要标准。宋蔡襄曰：“学书之要，唯取神、气为佳。若模像体势，虽形似而无精神，乃不知书者所为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最崇尚“气节”，而表现在书法上，则是强调作品内在的“精、气、神”，如“一气呵成”“书必有神、气、骨、肉、血”“行气贯通”等等，故“书之大局，以气为主；使转所以行气，气得则形随之，无不如志，古人之缄秘开矣。”

    行草《书吕新吾语》，立轴，尺寸150㎝×46㎝。于右任此作气局很大，全幅之“气”由内向外散发，有一种张力，真气弥漫。平时我们常看到有些书家字写得特别精到，笔法、字法也挺讲究，可惜作品气场太小，一股小家子气，此乃书法创作之大忌。从“行气”看，《书吕新吾语》由“整”字开笔，墨较浓，随着行笔，字形欹侧变得丰富，节奏收放自如，开合、疏密相间，行气贯通，能想象到书家书写时的那份自信与淡定。立轴作品，字形相对较小，观于氏书法，无论大字小字，气场都很大，字形虽小而气象不小，作者书写时不拘泥于笔法细节的精到，而注重整件作品的格局、气势与境界，一派大家风范。

    此作墨色丰富，作品共蘸墨四次，但上下字衔接自然、通畅，墨色多变而流露自然，浓墨、淡墨、飞白、润笔、渴笔、粗笔、细笔相间，一气呵成。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曾讲：“湿笔取韵，枯笔取气。然太湿则无笔，太枯则无墨……枯中不是无韵，湿中不是无气。故尤需注意于枯中之韵、湿中之气。知乎此，即能得笔墨之道矣。”可见，书家笔墨之道与书法之气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于氏深谙此道。

    除诗文、笔墨外，于右任书法的大气象还来自书家的崇碑情怀和文人胸襟。

    “以碑入草”是于氏书法的重要特征，也是其书法正大气象的根基。自清代阮元倡导南北书派论，而后康有为又提出“扬碑抑帖论”以来，一改以帖学统领书坛的现状，出现了帖学与碑学并行的局面，于右任就是碑学书风的有力推动者，他成功地把碑学内涵融入帖学，弘扬具正大气象的壮美书风。帖多韵，碑多气，气为阳，韵为阴。帖学书法讲究用笔精到、笔法变化，灵动，秀逸，偏重于“韵”的一面。而碑学书法强调骨力劲强，结字厚重、开张甚至恣肆，有阳刚之气，“北碑为方笔之祖，遒健雄浑、峻峭方整”，呈大气象也。

    在于右任存世的众多书体中，行草书与魏体最为常见，总体来看魏碑作品较行草书作要少些。在如今的艺术品市场中，于氏的魏楷（或魏碑行楷）最受藏家关注和欢迎。于右任的魏楷有自己极强的个性，他笔下的魏楷写得极为自由，亦楷亦行，似楷似行，没有过多地强调写魏碑须讲究内圆外方、线条外形方折等规范，我们更多地感受到他的魏楷所体现的那种厚重度，开张力，展现了碑的刚健之美、豪放之美、质朴之美。

    在书法诸体中，以碑入草难度最大，被大家看成是碑帖结合的高级形态。于右任草书冠以“标准草书”，成了后学者习草的范本。讲到草书，我们自然会想到唐朝“颠张醉素”的张旭、怀素，明清时期的王铎、傅山、倪元璐等大家，这些草书大家，他们的草书字字连绵，气韵不断，尤其“颠张醉素”之草书更似“一笔书”，被叫做大草或狂草，一般人无法识读。于右任以碑入草的标准草书属小草一类，其特点是重“形断意连”，虽字字独立，但上下通达，有较强的辨识度。

    “德无量寿无量，日长明月长明”，为于氏赠现代著名诗人穆旦的六言对联，此作在字形及线条上，强调字形笔画间的牵丝，上下字之间注重意连，这种“标准草书”在艺术上丝毫没有削弱作品的“气”与“势”，此作既有碑的厚重，又有帖的灵动，为碑帖结合的典范，作品神采与形质兼而有之，为“无意于佳乃佳”之精品。

    作为一代杰出书家，于右任有着北方人的性格，豪放大气，可谓字如其人。纵观于右任书法，书家除书写自作诗文外，其他书写内容多为“正能量”的名句名言，传递出作者的爱国情怀和积极向上的精神。书写内容与书法风格的统一，更加体现出于氏书法艺术的博大气象与壮美格局，写出了大中华文化的精神内涵。如他的行草作品《书吕新吾语》：“整顿世界，全要鼓舞天下人心，鼓舞人心，先要振作自家神气。”此语为明朝著名思想家吕坤名言，曾被用作报考公务员的试题之一，一股正能量，激励人们奋发向上。如“圣人心日月，仁者寿山河”“风雨一樽酒，江山万里心”“得山水清气，极天地大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等等，读后令人亢奋、激动，正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