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和她第一次相遇。一个群山环抱的浩渺的大湖,映入眼帘,风姿天然,清新出尘。走在小普陀的湖心堤,看湖面浮光跃金,白鸥自由地滑翔,万顷碧波中渔船飘荡,顿觉一片澄明。自此,我爱上了这个湖。 后来,我一次次去城东看她。寒暑易节,四季轮回,她总是带给我惊喜。春天,岸上杨柳依依,微风轻扬翠幕飘舞。这时,十里四香的桃花、油菜花烂漫一片,福泉山上数千亩茶园碧浪翻涌;夏日,在水上栈道,看青碧的芦苇和茂密的水草,湖风浪浪,让人遍体生凉;秋天,湖面如镜,在银杏林踩着一地金黄,看天际那一片片诗意的芦苇,别有一种寥廓静寂的美;冬天,湖堤上的冰凌,如水晶,如钟乳石,如苗族姑娘银色的头饰。下雪了,去南宋石刻公园,看那些石翁仲披着满身风雪,越加肃穆。多少年过去了,每一次见,东钱湖都如初见,眉眼盈盈,风姿楚楚。 湖山风月,自是离不开故事,离不开人。东钱湖亦是如此。湖西岸的隐学山,传说曾隐居过西周时期徐国的君主徐偃王。他以仁义治国,却不敌周穆王突袭,败亡的他最终选择了在这明山秀水中终老。而湖中心的陶公岛、陶公山、陶公钓矶,则和陶朱公有关。余光中先生在《春天,遂想起》中提到,“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那场战争是够美的)/逃了西施/失踪了范蠡”……范蠡和西施去了哪里?据说他们泛舟五湖,最后,情定伏牛山,吟赏钱湖的烟霞。范蠡即陶朱公,文武双全,经商也风生水起,被奉为商圣。东钱湖又名万金湖,传说湖底有范蠡埋着的宝贝,阳光一照,金光闪闪。财富和爱情,英雄和美人,在这自由的山水间完美融合。 传说毕竟是传说,无法细究。但是,湖畔的半山忆、鄞女亭、二灵山、普陀洞天、岳鄂王庙却承载着真实的历史记忆。当我们对这一湖的锦绣稍加梳理,会发现,一个朝代,在湖畔布下了一张清晰的文化版图,那就是宋代。北宋庆历七年(1047年),26岁的王安石,没有选择在京城谋官职,而是填了射阙状,自愿来到这河海交汇的小城。他在鄞县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其中之一就是浚治东钱湖。他带领民工除葑草,浚湖泥,立湖界,置碶闸、陂塘,筑七堰九塘。他还修筑了一条从孔墅岭下河头、焦村,经石湫,折向霞浦到穿山的海塘,全长15公里。三年任满,王安石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他留下的是一部《鄞县经游记》,是一个水流澄澈泽被后世的湖,是崇文尚学追求仕进的儒风。他心爱的早夭的女儿,也永远留在了这儿。当我们看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堤、塘、岭、阁、路和庙时,似乎看到了那个以“其政谓何,弗棘弗迟”自勉的官员奔波的身影。当我们立在鄞女亭前,似乎听到的是月夜霜天,一位悲怆的父亲的吟咏,“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斯人治鄞千日,影响却是千年。 南宋时,一个从江苏溧阳迁来的家族和这个湖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就是史氏家族。本是寒门庶族,通过科举,最后成了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远不止此,它还书写了“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五尚书,七十二进士”的传奇。史家的发迹对南宋的政治格局和宁波的地方文化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当时有“满朝朱衣贵,尽是四明人”“满朝文武,半出史门”之说。追溯这个家族的生活轨迹,会发现,他们和东西二湖均有着不解之缘。早期,他们生活在东钱湖畔的绿野岙、下水村,显贵后就居城中月湖四周。“城中西(月)湖之十洲,史氏者皆十七”。而百年后,他们又选择环山抱水的钱湖作为归葬之地。 “行李萧萧一担秋,浪头始得见渔舟……”这是史氏家族的第一位丞相史浩致仕归途中咏东钱湖的诗,从中可看出他对钱湖山水的眷恋和从此可以纵情山水的喜悦。史浩,以孝悌忠信闻名于世,史家三相中,他口碑最好。史浩的品格,在用人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他曾为朝廷力荐英才,包括与他政见不同屡次弹劾他的张俊、王十朋。连宋孝宗都为他抱不平,他却说“臣不敢以私废公。”也是他,第一个提出为岳飞平反昭雪。东钱湖边的岳鄂王庙,是纪念岳飞,也是纪念他。东钱湖的小普陀及宁波人八月十六过中秋、钱湖龙舟竞渡的习俗,虽然版本众多,民间的意向大都指向了他。 史家在东钱湖畔留下的50余处、200多件墓道石刻,是东钱湖最宝贵的文化遗存。在南宋石刻公园,那些从历史中走来的石刻,让人肃然起敬。精美的石笋墓表柱、仿木石牌坊、石享亭构建,有着独特的江南风格。安放有序的石像生,是“忠勇义节孝”的儒家文化的缩影。它们具象写实,气韵生动。文臣冠服上的花纹、绶带,武将甲胄和佩剑上的饰物,都精细入微,从中可以看出匠心和技艺。这些默然无语的瑰宝,体现着一个朝代的道德伦理、礼仪规制和审美情趣。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种种原因造成的南宋王室墓葬石刻空白的缺憾。 一位在东钱湖工作多年的友人说,到东钱湖,就是看山看水看文化。在这里,山水文化、宗教文化、隐逸文化、石刻文化交相辉映,给这一泓碧水增加了无限内涵。 看山水,在风日晴和时看,在烟雨迷蒙中看,在霞光里、在明月下、在雾岚深处看,看不够,看不厌;看文化,聚焦当下热点,走向历史深处,看不尽,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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