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赤斌 村子的东南侧是一座泥山。村民称黄泥山,其实那里的泥巴呈褐色,在本地颇为少见。山上种有水蜜桃、蟠桃和梨树,春天时桃红梨白,煞是好看。我们小孩更关注桃梨成熟的时候,总想着去偷摘几个,可惜桃园周边用竹篱笆围了起来,还有一户人家住在里面,专事管理,故难以得逞。 泥山上有坟墓。有些是古墓,那时候村民挖土时经常发现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偶尔还有金银器出土,其实都是墓葬品,据说值点钱。后来我看了《鄞县志》,书上介绍那个红土丘是传统的墓葬区,出土过从新石器时代开始的各类文物。我亲眼见过很多带有年号的墓砖,一查,是西晋时期的。 初中时,语文张老师要求我们搜集民间故事,我问过村里很多老人,包括自己的爷爷。有位老伯告诉了我黄泥山的一个传说。 很久之前,这座泥山像是一条长龙,山上郁郁葱葱。老人说这座山风水极好,一直保佑着村子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后来县里为了灌溉更多的农田,要在这里挖一条人工河。村民反对未果,只能屈从,但拒绝参加挖河工程。河工挖到泥山附近,发现这里的泥质坚韧,难以下锄。一个力气最大的河工不信邪,他挥动手中锋利的大锄,锄在一片泥上。突然天昏地暗,风雨大作,一条巨龙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几下,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天空中下起了带腥味的红雨,有人大喊:“这是血!”血雨把周围的泥土染成红色。 人工河挖通了,灌溉的田地增加不少,但村北的鄞江经常发洪水,漫过江堤淹没田野,收获的粮食反而减少了。村里的老人叹息:“龙脉被挖断了。”我听过的民间故事不少,这个是印象最深的。 我村和邻村之间有一家砖瓦厂。一条内河的终点是河埠头,这是砖瓦厂专用的码头,常有水泥船运来做砖的泥巴,以青泥为主。工人们在船上把泥挖到土箕中,挑着土箕,颤颤巍巍地走过跳板,挑到泥山的最高处,倒掉,再往返劳作。这是很辛苦的活,只有壮年男子才能干得了。“突突”作响的手扶拖拉机,也会运来泥土,有青泥也有黄泥。这个堆料的泥山,成了男孩子的乐园,我们喜欢组织两帮人,在上面打泥仗,拿着泥巴互掷。如果不小心中招,被砸了脑袋,要忍住痛,因为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读小学时,砖瓦厂招工,母亲去做了泥坯装卸工。泥坯从生产线下来后,装在板车上,从车间拉到晾晒场上,五块一摞叠放在行架上。刚出来的泥坯还很软,等稍微干燥、变硬后,再分开叠放,使其干得更快。泥坯排得很高,最高处和母亲身高齐平。如果遇到下雨,要在泥坯顶上盖上竹制的遮雨棚,若是下大雨,还要在泥坯四周围上塑料布,防止被雨淋到。母亲每天拉泥坯、叠放,一直到泥坯完全干透,再拉到窑中去烧。因为母亲经常拉着我给她帮忙,对于这些活儿,我内心是抵触的。 烧好的砖块是红色的,刚开窑时里面温度还很高。拉砖的都是男人,经常光着膀子干活,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时不时地擦汗。时间长了,毛巾黑臭黑臭的。成品砖叠放在另一个场地上,等待拖拉机和大货车来拉走。 后来村里的那家砖瓦厂找不到原材料,就打起泥山的主意,几年后所有的黄泥被挖空了,红土丘被夷为平地,桃树没了,梨树没了,我们的乐园也没了。 又过了几年,县里整顿砖瓦行业,这家砖瓦厂停产了。再两年,村里拆了烟囱、窑体和厂房,东侧靠河的地方建了几幢大龄青年房。除了楼房,还有联排别墅,本村的适龄青年都可以购买。 砖瓦厂的其他空地上,建起了几幢厂房,再也没有砖瓦厂的影子,就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黄泥山早就没有了踪迹,村子也已经不是我儿时所见的模样。一晃,四十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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