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 上一版3
标题导航
dlrb
 
2022年05月24日 星期二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一块黑饭慰乡愁


黑饭和黑饭树叶

    

    

    

    寒石/文 子君/摄 

    

    每年春夏时节,阿姨总要特意送一盒黑饭来我家,她知道我们一家好这一口。有时候还顺手灌一可乐瓶黑饭树叶汁或抓一把做剩的黑饭树叶来,让我们“馋痨虫爬出来”(阿姨语)时自己做着吃。

    姨父做点心出身,每年不同时节做不同点心上街售卖,清明青团端午粽,“五一”立夏煮黑饭……因用料地道,生意一直不错。他们家的黑饭用当年新采的嫩叶和上年新糯米制作,一块块切成菱形片,紫黑润亮,用保鲜膜包裹齐整,未揭开就有一股清清甜甜的春日山野气息逸出。

    “五一”回老家,途中收到出差在外的老婆的微信:山上的黑饭树叶可以摘了吧?别忘采一些回来,犒劳犒劳正努力备考的儿子。我赶紧遵命。

    黑饭树是一种小型灌木,又名南烛,四季常青,不高不茂,与映山红、巴茅、荆丛和众多杂树灌木为伍,一丛丛自由散乱地生长在家乡的荒山野坡上。卵圆形翠亮的叶子,细碎纷繁的小白花,缀紫色浆果,秋后成熟,甜酸甜酸的,很讨山里孩子喜欢。其果小似念珠,扁而圆,神似眼下炙手可热的蓝莓。

    黑饭好吃,似无须我多说,古人早有定论。唐人陆龟蒙曾作《润卿遗青精饭》一诗,表达他对黑饭的礼赞与喜爱。诗曰:“旧闻香积金仙食,今见青精玉斧餐。自笑镜中无骨录,可能飞上紫云端。”青精即黑饭,玉斧指神仙,把黑饭比作神仙的餐食,其情可鉴。黑饭还是古人求长生不死的养生食物,宋代葛胜仲的《四月八日蒙文饷黑饭》描绘了当时浴佛节食用青精饭的情景:“热际初尝四月八,磨香灌佛晓泉寒。丞公忽致槃游饭,儿辈惊看欢喜丸。”

    黑饭古今做法有所区别。明代的做法是先将米蒸熟、晒干,再浸黑饭树叶汁,复蒸复晒九次,所谓“九蒸九曝”。成品饭粒坚硬,便于贮藏与携带,餐时沸水泡食。古人看重的是黑饭的功用,而今则讲究现摘现做现吃,取其独特的清新风味。倘若像古人那样反复蒸晒,想必黑饭树叶汁那缕夺魂的清香荡然无存,也就没有意思了。

    幼时,每年“五一”前夕,母亲总要领我们兄弟几个一起上山摘黑饭树叶。母亲腰系粗布围褴,弓着腰,瞅准颤悠悠的嫩枝儿,左右开弓,一把一把地边捋边往布褴里塞。黑饭树叶汁儿很快将她的手涂上一层淡淡的茶褐色。孩子们皮肤嫩,不敢捋,怕生硬的梗扎了手,所以只能一片一片地挑,一片一片地摘。

    采回黑饭树叶,用石臼捣碎,和水泡半天,然后去渣,留下黄澄澄的汁液浸糯米,就可以煮饭了。我幼时常常惊异于黑饭的神奇:叶鲜碧泛红,汁色清亮,煮出的饭却是一锅堪称神奇的紫,紫得发亮发黑,紫得爽心悦目,熠熠生辉。我认定这是母亲的一种戏法,并且坚信既然母亲有能耐让一锅白米变黑饭,那么必然也有办法使一个黑脸包公成为白面书生。有一年,我在田头逮泥鳅、黄鳝滚爬了一夏,晒得一身黝黑,被乡邻们戏称为包公的子孙,我便央求母亲替我变白。母亲说这好办,回头去摘些黑饭树叶来,和你一块放锅里,煮一煮,就变白了。我一听要与黑饭树叶同煮,抱头鼠窜,再不敢提白不白、黑不黑了。

    黑饭最诱人之处,是草木与稻米有机结合、相互调和之后散发出的那种神奇的气息:清新而芬芳。锅里黑饭树叶汁刚滚开,这气息便在灶间游走,慢慢扩散,乃至弥漫在整个村落的上空。以至于哪户人家在煮黑饭,全村人都知道。以至于多年之后,远离家乡和亲人的游子,每每时节一到,吸吸鼻翼就能闻到来自故乡的这股清香幽凉的气息。

    饭熟了,趁热撒上糖与红绿丝,搅捣成泥,摊在不锈钢平盘上压瓷实,待晾凉后切块便是。用它待客,回味悠长。而孩子们拿着它满街满巷地跑,不用担心散落。它凉凉的,甜甜的,爽滑软糯;黏黏的,韧韧的,经久不散。

    离开老家已二十余年,一切已变得似是而非。母亲已经老得爬不动山了,早年村后的低岭缓坡上,春天一到,放眼可见漫山遍野的红杜鹃盛开如繁锦,映红半边天。而今,山还是从前的山,花已无迹可寻,夹杂其间的黑饭树再无觅处,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杨梅、枇杷等经济林。时代在进步,经济要发展,得失其实是种必然。只是,我想采些黑饭树叶回家,必须往更高更深的山上爬才可以。当然,对于一个从山脚下走出来的人来说,这点高度不算什么。

    春夏之交的日子,总有一片黑饭树叶,在等着我去采摘。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日报